萧骏琪：天道（五十二）

汉寿老干部网宣

天道（五十二）

萧骏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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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赚钱，我什么都去干，有时去大栗港花八毛钱进米粉，块钱一斤送到人家家里。有时贩干辣椒淡干鱼，用两个编织袋装好，挨家挨户地去叫卖。更多时候，去为人做副工，干干净净出门，污泥点点回家。没人请做事的时候，就去收废品，担着一担箩筐到处游走，到了下午，担着一担破烂气喘吁吁回家，而所得的收入仅供糊口。我很累，但我回家后看到萧潇伸出双手要我抱的时候，一身的疲惫全部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说不尽的快乐。游霞看到我实在太累，忙安慰我说，等慧慧断奶后，我也和你一起出去打工。打工？你还是先带好女儿再说吧，我说。

        1997年春天，萧潇也一岁多了，小女孩活泼可爱，一天到晚格格地笑，也不认生，见人就爬到身上。游霞带人很认真，所以萧潇脸上也干干净净。但过了春节，出了正月十五，游霞一脸忧郁地对我说，她要南下做事去了，深圳富康电子公司聘请她为财会，待遇不菲。她知道我是不会出的，再说，家里也要留一个人。要我先有个心理准备。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刚刚组合的一个好家庭又要各奔东西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太多的不公平。游霞泪眼婆娑，她要我常来这里看看女儿，我懂的，嗯嗯。原来一周有一个见面的机会，现在看来是那么遥不可及了，我很无助，但我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家乡的山水多情，但终究留不住飘泊的心，打工生涯，何时是个头啊？
       一个人坐进刚盛开的莲里
       一个人的风声    吹进
       一个人的耳际    一个人大声告诉一个人
       一个人的酒杯里     盛不下
       一个人偷偷流下的泪
       一个人转身离去   一个人的莲里
       游霞走进了繁华的城市，一辆商务车的车门应声而来，把她吞了进去。
       在家乡的阡陌红尘中，我挑着一担河砂，费力地向前移动着，每走一步，脚趾头紧紧抓着泥地，这是一种本能，我负重时摔了多少跤才形成的本能啊。一担复一担，一日复一日，父亲焦黄的手指头夹的劣质香烟、女儿身上穿的鲜艳的衣服、我餐桌上浑浊的白酒、摩托车里加的油……都有了。每当游父看到我肩膀上的红肿，老人流泪了，我不以为然，人啊，不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么。
       以后，我去游家的日子明显地少了，倒不是我现实，我实在太累了啊，回到家，还要炒菜煮饭、洗澡洗衣服，忙完这些，已是晚上近10点了，这个时候，吃饭还有胃口吗？强迫自己吃些，也味同嚼蜡，连平时喜欢喝的酒，现在喝到口里，味道却是怪怪的。倒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呢，与其说是舍得干，倒不如说是在透支青春。天天忙得汗流浃背，走得腰酸腿痛，但收入却很低，忙完了收工了，买些日常用品回家，今天赚的钱所剩无几了。有时在床上躺到子夜，翻来履去睡不着，什么原因？终于发现想女儿了。于是起床，骑上摩托车狂奔到游家，听见萧潇在哭，敲门进去，抱起女儿，萧潇也破泣为笑了。这便是心灵感应啊，我流泪了。
       和游霞离多聚少了，她每年年底回家一次，回后，先到大栗港住几天，再到我娘的家里住几天，再回到自己家里时，已是农历12月底了。过了年，再玩几天，便要去深圳。大年30的晚上，我是呆在家里的，住火塘里烧一堆大火，把精心准备的鸡和腊肉煮得烂熟，到了晚上10时多，挂起吊锅，放入鸡肉腊肉之类，铲几铲白水萝卜，切些许干红椒，煮得锅里扑通乱跳。招呼游霞母女和父亲一起团年。三个大人各执一碗酒，互相祝福新年快乐。到了11点半，我会放下碗筷，骑上摩托车冲向杨家嘴。把摩托车停在废品回收站老詹的家里，然后担上早己准备好放在老詹家的箩筐，走到镇上时，铺天盖地的鞭炮正在炸响。
       我是去捡拾废纸壳的，从丁家村开始，一直到周家湾坡上，反反复复，一趟去来又一趟出去，我反复祝福着我的家乡新年快乐、风调雨顺，不厌其烦地弯腰捡拾着这些别人看来不值分文、而我认为是开门红的条状纸壳，捡满一担，送到老詹家的地坪里，再去捡另外一担。慢慢地，我看到了晨曦，我看到了天亮之前的哑白色，当我捡拾完最后一担废纸壳时，天己大亮，街道两边的门在慢慢启开，人们在互相祝福新年快乐。而我正颤颤地担着一担纸壳，一身坑脏地走在这个正在崛起的新镇，为了生计而奔波。
       在老詹家把纸壳梱好，抬上秤秤好，今天是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桶金，我把今天赚的钱小心翼翼放进衣袋，并接过老詹发的一块二毛钱新年红包，发动摩托车，到家里时，游霞正在生火做早饭，父亲正坐在火塘边烤以抽烟，萧潇睡得正香。
       在我的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生涯中，从来没有12月待过年和正月过年这一个观点，以后的日子里，越到了年底和年初，越有很多事情要做。每逢过年，我也不会去购很多年货，我认为正月初一和任何一个日子没有多大的区别。在从广东回来的头几年，每逢12月30的除夕，我还故意不在家里，以躲避人家在讨债。后来，虽然清贫，但躲债是没有必要了。到正月初二日或初三日，我照样去镇上捡拾废品，一天能赚10块20块都是收入，总比坐在家里不做事强。
       到了正月初八日，游霞要去深圳了，我抱着女儿照例去送她。她南下了，家里留下了好大的空白。但我从此少了没必要的儿女情长。我在两个家庭之间奔波，但我不会放过一丝半点我认为的赚钱机会，连走亲戚时，发现他家有几包废书或两梱纸壳，我也会按市价收了再送到废品店，能赚几块钱犹赚几块钱吧，我从来没有认为过收废品很丢人，至少，我没有把人丢到派出所或监狱。
       游霞经常来信，她告诉我都市的繁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说她很想我也出来和她一起“并肩战斗”，我不敢去，因为深圳让我饿过，我恨过城市的不近人情，我也没有必要用热脸去贴城市的冷屁股。我能够清贫地活在亲情的包围之中，我愿意这样，因为我的根在这里，我的家在山水徜徉之间。
       留下一个人惆怅的背影
       一个人不合时宜地叹气
       摇晃的一个人一直等着一个人来
       一个人的天空下雨了    一个人的世界
       留下了一个人太多的空白
       以后我一个人到了鲊埠，见到娘后，娘总是叹着气问：霞伢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呢？我隐约有了一丝不安，但我绝对不会怀疑我们的感情。我知道娘想我们住在一起，我也想我们住在一起，可要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