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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禅宗的“沧溪境”、“沧溪家风”
沧溪图卷 (明)文征明绘
沧浪文化,其概念源出于渔父歌,当属于隐逸文化,但总源于儒家文化、善德文化,拙著《沧浪文化概说》已经讨论,不赘。中国传统文化融儒释道于一炉,沧浪文化也不例外,佛教文化是其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读佛书,《景德传灯录》和《五灯会元》都记载了“朗州沧溪璘和尚”,他回答什么是“沧溪境”和“沧溪家风”的问题,是从佛学角度谈沧浪文化。 《景德传灯录》传记不长,恕我全录:
朗州沧溪璘和尚。僧问:“如何是沧溪境?”师曰:“面前水正东流。”问:“如何是沧溪家风?”师曰:“入东便见。”‘问:“是法住法位,世间相常住。云门和尚向什么处去也?”师曰:“见么?”曰:“错!”师曰:“错!错!”问:“如何是西来意?”师曰:“不错。”师因事有颂曰:“天地指前径,时人莫强移。个中生解会,眉上更安眉。”
境,亦作境界,教义名词。佛教中常有两义:其一、指根、识的认识对象,即色、声、香、味、触,称“五境”;其二、佛教常以“境、行、果”来总结自己的学说体系。此处之境,指所观之境,包括按佛法观察一切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沧溪境”,当指第二种意义上的“境”,即璘和尚的佛法体系在修行、认识上达到的某种境地。“家风”,指某位僧人或某个佛教宗派的佛法特征。两者既有区别,又是相互联系的。就区别而言,是说两者各有侧重点,“境”或“境界”,是指通过修行达到的境地,而“家风”侧重指修行的特点;两者的联系,则指某位僧人或宗派只有具备某种特点,他才能达到如此境地。换句话说,他之所以达到如此境地,是因为他的修行有如此特点。 璘禅师解释“沧溪境”说,面前的溪水正在向东流淌;解释“沧溪家风”更简单,进入东边便看见了。佛教,尤其禅宗,师法自然,溪水东流是非常自然的事,它不会刻意表现什么,或要求什么。人们的心性也应如此。沧山和浪山是常德西南边陲的两座山。这里论建置,唐代是武陵和龙阳的交界处,现在为鼎城和汉寿的交界处。旧志载:沧山,府南一百里。一峰特秀,石壁矗立,旁有岩,面宽平径丈,俗呼为孟子岩。浪山与沧山相连,层峦叠嶂如浪,故名。沧溪,源出武陵沧山,东流四十里合浪水,即源发浪山之水,称沧浪水,一名沧港,在今汉寿县。上有沧溪寺、三閭大夫祠。沧溪寺,可能就是璘禅师住持或创建的寺庙;三閭大夫祠,因沧浪二水合流乃渔父濯缨之处,故有祠纪念。佛教是出世,儒家是入世,出世与入世也在这里汇流了。 僧人接着又问:“是法就住在法位,而在世间相常住。云门和尚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法位,真如的别名。真如为诸法安住之位,故名。真如,教义名词,为梵意译,意为遍及世间和出世间诸法勇恒不变的真理,即普遍永恒的真理。法,也是梵文意译,含义和用法非常广泛,此处应指有无、假实、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现象。僧人问话中的法位,可以引申为僧位。“是法住法位”,可以解释为既代表真如就要安住于真如的位置上,并且应该在世间常住。云门和尚是真如的化身,真如和法位是相互联系的,现在圆寂了,这种联系如何理解呢?这就是僧人说的“云门和尚向什么处去也?”璘和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见么?”可以从多方面去理解这一反问,一是顺着僧人的意思,仅从问话的表面上“云门和尚向什么处去”进行讨论,而问道:“你看见他去了吗?”再就是从深层讲,“法住法位”是不变的规侓,“他会去哪里呢?!”僧人入了璘和尚设的圈套,仅体会到第一点,抓住“见么?”下结论说:“错!”璘和尚见僧人被套,连声说了两个“错”。第一、僧人把璘和尚的反问理解错误,第二、僧人提出的云门和尚圆寂后关于是否影响法住法位的问题本身也是错误的。云门和尚即云门文偃(864——949),创出禅宗的云门宗。他师承雪峰义存(822——908),祖师为德山宣鉴(782——865)。云门文偃的法嗣中有三位是常德人,除沧溪璘和尚,还有药山圆光禅师和德山缘密禅师。德山缘密对云门宗风的继承和发展,有着卓绝的贡献。作为云门纲宗重要内容之一的“云门三句”,就是德山缘密禅师根据云门文偃大师的机语风格总结出来的。缘密门下一传文殊应真,再传洞山晓聪,三传云居晓舜,四传蒋山法泉,几代人物,都是宋代云门宗的健将。
僧人与璘禅师讨论佛法,在上述两个问题上表现出纰漏后,接着转移话题,问“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这是禅僧经常的问头(问题)。具体说是指初祖菩提达摩从西方(印度)来东土(中国)传授的道法旨意,也就是禅宗旨意。禅宗绕路说禅,从来也没有禅师直接回答,而是用无义语截断学人语路的典型施设。“赵州庭柏”是此类著名公案,僧徒问唐代赵州从谂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赵州回答:庭前柏树子。如净的回答有文采:“十五日已前,湖光潋滟晴方好;十五日已后,山色空濛雨亦奇;正当十五日,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还有祖师西来意么?”璘禅师的回答可以视为使用的是类似理路,但也可以作另外的理解,是与前面两人的讨论相联系的,“不错”是有所指的。 传记最后以沧溪璘和尚的一首偈颂作结。“因事”而“有颂”,可以理解为其他场合的其他事情,但我更认为是基于上述禅法讨论而作的偈颂,可以与“沧溪境”、“沧溪家风”联系起来。偈颂的大意:“天地指示前面的道路,当时之人不能硬作移动。在其中产生了理解领会,就是眉毛上再安上眉毛。”前两句讲顺其自然,如同溪水东流,人无法也不应该去改变,而第三句则进一步指出这种人为的改变,哪怕只是在意识中的领会,都只会是“眉上安眉”。“眉上安眉”,喻多余累赘。安,放置。这是佛教禅宗的著名公案。类似公案有“头上安头”或“头上著头”。临济义玄:“向尔道,无佛无法,无修无证,只与么家拟求什么物?瞎汉!头上安头,是尔欠少什么?”洛浦元安和尚也说:“老僧有事问诸人。若道个事,头上更安头;若道不是,斫头更觅活。”沧溪璘和尚的师傅云门文偃也有类似说法:“诸和尚,饶尔道有什么事,犹是头上著头,雪上加霜,棺木里眨眼,炙疮瘢上著艾燋,遮个一场狼藉,不是小事。” 《景德传灯录》中朗州沧溪和尚小传,文章不长,但可以看做一个整体,围绕“沧溪境”、“沧溪家风”,是对其师云门文偃的继承和发展。禅宗主张不立文字,靠心领神会,再玄妙的东西,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何况鄙人还是坎外汉! (原作2010年3月25——27日于长沙浏阳河畔寓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