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声走过的岁月

康文成

1971年，我初中毕业，那年15岁，回家后就再也没有跨过学校的门槛。不是我不想念书，主要还是因为祖上遗留下来的那几十亩薄地，成了不允许我读书的理由。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但出身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那段回乡的日子，我情绪特别低落，每天一声不吭的在生产队干活，劳动就成了悲观情绪的止痛药。夜晚，一个人常常坐在屋后的池塘边发呆，月光之下，星星显得有些稀落，我一颗一颗的看着；很亮很大的，我摇摇头，那肯定不是我。再朝远处看，找最偏的，最微小的，最暗淡的，我想：如果我也是一颗星星该有多好，就可以一直挂在天边，不用吃饭，不用做事，也没有烦恼。

翌年春天，万物复苏，田野的紫云英花开成了一片紫红色的海洋，微风吹来，带着阵阵清香。随着季节的转换，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我不再消沉，满天愁云一扫而空。春耕生产正是犁耙水响之时，农村一片繁忙景象。
一天，生产队长通知我：要我去百里之外的牯牛山修水库，当时感觉有些突然，我从未出过远门，更何况是要以一个强壮劳动力的体能去抵挡这门苦差。犹豫许久，我还是答应了。母亲知道后特别为我担心：“小小年纪，你能吃得消吗？”我回答母亲：“听天由命吧”。不管我用什么样的语句来回答母亲，心里始终都没有底。
临行那天，母亲起的很早，帮我收拾行李，为我缝补衣裳，还特的煮了一碗荷包蛋，我知道那是母亲用家里最高的规格在为我饯行。母亲送我到官码头，一路上反复叮嘱我：“在外没人照顾，要言行有度，冷暖自知。”
轮船开始缓缓驶离码头，小镇的城廓渐渐远去，但母亲仍然还在不停的向我挥手，母亲对儿的那种担心，那种依依不舍，不愿将我放飞，我的心就愈发惆怅，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西溪水库，位于桃源县南部茶庵铺乡境内的古溶溪村，水库枢纽由大坝、溢洪道、输水隧洞、坝后电站组成。修建西溪水库，是一项非常庞大的水利工程，县委书记刘行悌举全县之力，调集十万民工日夜奋战，大坝工地上人山人海，建设热潮如火如荼。
到达茶安铺以后，我们这支一百多人的民工队伍，没有上大坝，而是去了一个叫狗皮坝的地方。大坝需要大量的优质盐砂来浇筑混凝土，我们的任务就是为大坝提供高质量的盐砂。采砂的河段是沅水的一条支流，叫夷望溪，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曾游历于此，在《水经注》中有这样的记载：“南有夷望溪水，南出重山，远注沅”。夷望溪河道不宽，绿水悠悠，两岸青山如屏，修竹成荫，长长的河岸一望无际，储藏着大量的优质盐砂。我们用铁锹把它翻出来，然后用筛子分类。上面下达给我们的任务是每人每天筛砂三立方，我年纪虽小，但手面功夫不输他人，有时半天就可以完成任务。休息的时候，我们就躺在河滩上晒太阳，看那些赤身裸体的放排人飙滩，看河边飞速旋转的水车碾米，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也可以到镇上去买些日用品。

我和我的一位堂兄借住在一户姓秦的农户家里，女主人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女性，她穿着朴素，身材瘦而修长，端庄中带有几分憔悴，一看就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症状，如果是在当今社会，一定是最好看的那种骄好女性。她的丈夫英年早逝，留下一双儿女，全凭她一人用柔弱的臂膀撑起一片天，将俩个孩子抚养成人，可见当年的她是多么的不容易。记得第一次见到秦姨时，她总是用那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可能是我年纪小的缘故，加上貌不相人，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认为我小小年纪就有胆子出来混事。在后来的接触中，我们逐步增加了解，也逐渐增进了深厚的情谊。

乡下人有乡下人的讲究，那就是家里必须有一条好扁担，很多农活都离不开扁担，一条上好的扁担有时还会成为农村人的一种炫耀。狗皮坝人流传一句顺口溜：叫一桑二抖三扬槐，意思就是最好的扁担是桑木，其次就是抖树和扬槐树，好树都在悬崖处。一条扁担光凭木色好还不行，还要形状好，特别讲究那种一指翘。 狗皮坝人所讲的抖木在我们陬溪称为红稠树，属乔木科，这种树木质至密，韧性强，心室颜色血红，乌云界林木繁茂，树种资源特别丰富，要寻找红稠树并不难。
有一次，我和堂兄上牯牛山寻找扁担树，起得很早，出发前在食堂端了二钵米饭和一些干菜，作为中午的备用餐，不待天明就已匆匆上路。
第一次进山，心中满是欢喜，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高高的山峰，层层云霞，山路蜿蜒曲折，蝉声阵阵，树林显得格外幽深：“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南北朝诗人王籍的那首《入若耶溪》正印此景。在茫茫林海中，我们不知翻越了多少山，寻过多少岭，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才在一悬崖处寻找到一棵我们认为较为理想的红绸树。我和堂兄一阵轮番上阵，费了九牛之力才把它伐倒，然后分成两段，我俩各取一截，将树皮剥光，整理完后我们取出早晨带来的米饭，边吃边享受这特别的云端午餐。稍作休息后，我们就要准备下山了，刚砍下的活树，扛在肩上感觉特别沉重，每走一步都很艰难，加上山路湿滑，一不留神我摔倒在地，木头就像脱缰的野马，迅速冲出一百多米之外的山谷，要想再把它弄回来已并非易事。我不愿放弃，分开草丛，疾步向山下走去，趟过山涧小溪，将树杆重新抱起，然后一步一步往上爬，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把它扛回原处。我瘫坐在草地上，裤子划破了一道长长的曲字口，看着自己满身污渍的狼狈样，我 不禁莞尔一笑。回家途中又累又饿，心情也变得沮丧起来，渴了就捧一口溪边水，饿了就在田边拔几个红萝卜，落日的余晖洒落在身上，把影子拉的好长，每前进一步都需要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回到住处，已是掌灯时分，疲惫不堪的我匆忙洗了一个澡，将换下来的衣服扔在一边，然后倒床睡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是红日临窗，尽管昨天的疲惫尚未完全恢复，但我仍然坚持不旷工，不早退。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犯愁，随身换洗的两套衣服昨天没洗，裤子破了也没缝，明天我穿什么上工？这是我离家以来第一次遇到的难题，如果有母亲在身边，我就不会如此窘迫，难怪有人说：在家千般好，出门时时难。在食堂吃过晚饭，我怏怏回到住处，刚进门就看到床头摆放着一叠整齐的衣服，打开一看，正是我昨天换下的那套全身衣物，衣服洗的干干净净，那道长长的口子已经缝合得几乎看不出任何划破的痕迹。我惊喜万分，也知道只有房东秦姨才会帮助我。情急之下我四处寻找，走进后屋厨房，秦姨正在生火做饭，浓浓的烟雾弥漫着整个厨房，熏的秦姨直打呛，见到秦姨的那一刻，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尽管说了一些感激的话，但总觉得言不达意。灶堂内吐出的红红火光映衬着秦姨消瘦的面颊，显得是那么的和蔼与亲切，她微微笑道：“孩子，不用谢，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秦姨的一番话既体贴又温暖。我赶紧帮助做饭，当秦姨揭开锅盖的那一刻，我不禁怔住了，锅里煮的不是饭，而是大量青菜加少量米粒，连油花都看不见，我第一次才知道秦姨的日子过的如此艰难。我叫住她先别吃，我去食堂给她端饭。不容秦姨分说，我迅速的从对面山坡下的食堂里端来二钵米饭，另加一些水菜摆放在秦姨跟前，看到这些米饭，秦姨不肯接受我的善意：“孩子，这饭我不能吃，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吃一口你就少了一份”。我跟秦姨讲：“我年纪小，饭量不大，分配给我的粮食跟本就吃不完，您尽管放心吃好了”。不管秦姨怎样拒绝，她终究拗不过我，后来也就不再推辞。看到秦姨吃饭时流露出感激的目光，我特别开心。从那以后，秦姨时常帮我缝缝洗洗，我则常常从食堂打来一些米饭来接济她，我们情同母子，互相搀扶……

白露刚过，秋水生凉，鸿雁开始南飞，我也愈发思念家乡。记得十月初十那天，食堂打牙祭，每人一份粉蒸肉，外加十个馒头，我一口没动，全部端回秦姨家里。刚进门，看到两位青年人正在谈笑风生，我有点意外，也不知皆如何称呼，其中一位姑娘主动发话：“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就是姓康的小弟”！我连连点头称是：“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妈妈告诉我的呀”！姑娘说话心直口快，那神情如沐春风。紧接着她自我介绍：“我叫一弦，这位是我弟弟，他叫一柱”。我随口说道：好有诗意的名字。这时秦姨从里屋出来，边走边说道：“这是我给他姐弟俩起的名，以前不是这样，是为了怀念他父亲才改的，他的父亲叫刘华年”。随后，姐弟俩异口同声的说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真没想到，在这大山深处，文学色彩也这般浓厚。后来，一柱告诉我，他和姐姐俩都正在参加修建西溪水库，今天是母亲的生日，特地从工地请假回来看望母亲，姐弟俩还特地感谢我对他母亲的帮助。我说：“应该感谢的是你们的母亲，我特别庆幸遇到了她这样的好人”。那天，我们在一起吃午饭，席间，那种氛围让我这个外乡人倍感亲切……

人生路上，我们每天都会遇见一些人，又走散一些人，很多遇见给生活带来了美好，也温暖了岁月，生活因遇见而多姿多彩，人生因遇见而丰盈圆满！

程明章

欣赏精彩散文，点赞！

康文成

谢谢！

守护善德

康老师，文章很感人！就是有些打？号的地方，能不能修改一下呢

龙阳呈祥

欣赏学习康老师佳作，真心点赞！

康文成

守护善德老师你好，本来我是打的一个库字，由于是繁体字，结果发表以后就成为了一个问号，可以更改吗？我试试看

康文成

龙阳呈祥 发表于 2024-11-12 14:18
欣赏学习康老师佳作，真心点赞！

谢谢龙阳呈祥老师点赞！

康文成

守护善德 发表于 2024-11-12 09:44
康老师，文章很感人！就是有些打？号的地方，能不能修改一下呢

谢谢老师指点，我刚才已经更改过来了

龙阳呈祥

康文成 发表于 2024-11-12 16:33
谢谢龙阳呈祥老师点赞！

谢谢文化美餐，遥致冬日安好！

守护善德

康文成 发表于 2024-11-12 16:07
守护善德老师你好，本来我是打的一个库字，由于是繁体字，结果发表以后就成为了一个问号，可以更改吗？我试 ...

康老师，你点下面的编辑可以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