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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嗲嗲”(爷爷)的现话(5) “亲戚有钱常往来,朋友无钱不上门”
2004年5月16日,父母在老家和笔者及重孙合影。
我的父亲身体不好,常年患病,1928年在麻河口六百弓去世,不到五十岁。当时,陈家渡的老屋抵债收不回来了,克珍哥家住着,我们搬到六百弓住在幺叔忠品家里,可以说住无立锥之地;陈家渡倒垸,搬回六百弓,是因为马尾洲还有二十亩田,但不久因地势低洼,涨水后圈进湖里去了,又可以说地无一垄,成了赤贫户。父亲去世时,哥哥才十四五岁,没有读书了,帮人看牛,母亲就种小菜卖。我六七岁时就捡柴火,收割时就下田捡谷。家里虽穷,但家里的规矩很严,再穷也不能讨米;捡柴火,如果捡回来的柴有指头粗的树枝,大人就要问你的“年成”,问你是不是从别人家的树上扳下来的,或从篱笆上扯的,如果发现不是捡的,不仅要你送回去,还要挨骂,重则挨打。有一次捡谷,因为我帮割谷的叔叔伯伯送了茶,同时也是看到我这样小的年纪在淤泥田里太辛苦,送给我一些稻穗,姆妈硬要我把它送了回去。有一年水灾,不记得是美国还是其他国家送来了救济粮,很白很白的灰面,有邻居申请后领到了,擀面、煎粑粑都蛮好吃,我跟母亲说,母亲也动心了,要我去问叔叔,叔叔不仅不同意,还当着母亲把我骂了一餐:“我们是什么人家,好意思申请救济粮,做人要有志气,不能丢祖宗的脸!”当时我心里不服气,我们是什么人家,孤儿寡母,一贫如洗。这些家教影响了我一生。 俗话说“亲戚有钱常往来,朋友无钱不上门”,世上的事情真是这样呀!我是父母的幺儿。母亲怀我时,二舅舅讨的小婆子也怀孕了。二舅舅对我父亲说:“我们这次要把这门亲戚接起来,如果姐姐生的是儿子,我那位生的是女儿,我嫁女你娶媳妇;相反,我娶媳妇你嫁女!如果我们都是生的是女儿或者是儿子,那就没有办法。”父亲表示赞成。我出生后,不久舅妈生了一个女儿,两家表示不食言,请了媒人,发了八字。后来,父亲去世,家里越来越穷,姆妈很少回娘家,即使回去也从不提起定婚的事。亲戚朋友都知道我们订婚的事,记得我十多岁时到舅舅家,和表兄妹一起玩,大人们私下议论我们很般配。后来,表妹放人家、出嫁,做媒的还是我姆妈的亲妹夫。姆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一个人私下流泪。这怪得了谁呢,只怪家里穷呀!民国32年跑日本,我在安康仙桃嘴见到表妹,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这时她已出嫁,丈夫家还算好,解放后被划成富农。后来不记得犯了什么罪,被政府枪毙,听说表妹不久也死了,结局不好。
彭斯成知道情况后说不急,你跟我去一个熟人的铺子扯布,我担保,多赊点。
我是民国35年二月初二(1946年3月5日)结婚,当时已经23岁了,在旧社会这个年纪已经不算小。现在想起来这场婚事不知是怎么七扯八拉搞起拢来的。媒人聂翠亭,原先也住在作育垸,后来搬到曹家铺何家台子去了,他和我姐夫彭斯炎是好朋友,媒人起了作用。那年春节前后,我帮吴栋选家整米(即磨谷,谷脱壳,还包括舂米),得了一担多米的工钱。我请一个人和我一起挑到安乡街上卖,然后扯布。正着急钱不够用,碰到彭斯成,他知道情况后说不急,你跟我去一个熟人的铺子扯布,我担保,多赊点。这样,在彭斯成的帮助下我把要扯的布扯足了。接着又到麻河口求幺叔(应忠品)帮忙,赊办酒席需要的南货。所有赊的东西都是做酒后再还的。亲戚都不富裕,帮不了钱忙。一个姐姐,儿女一堆,自己过日子很艰难,哪里还帮得了我。完全靠自力更生。我一辈子都记得彭斯成的好处,他死了,我拄着拐杖到坟山上给他放炮仗(编炮)。
2007年春节,父母亲定居长沙过第一个春节, 但这也是母亲人生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哥哥(孝錕1913-1944)的婚事比我顺利。我的婆婆姓高,他有两个侄儿,一个叫高德安,一个叫高友典,我喊表叔。姆妈怀我哥哥时,高友典就对我父亲说:“老表,嫂子如果生的是儿子,找媳妇的事我包了。”父亲说:“那好,将来我要重谢媒人!”后来哥哥出生,高表叔真的牵线介绍住在渔口子一个姓彭的人家的女儿,发了八字。后来家门不幸,日子艰难,与彭家没有任何往来。哥哥到了要成家的年纪,姆妈百般无奈,想起老倌子在世时的这件事,抱着试试的态度,到下渔口找高表叔。高表叔见了很吃惊:“嫂子,好多年不见,是么得风把你吹来的?”姆妈说:“自从你表哥去世后,家里困难,我没有来看你们,对不起。今天一来是看你们,二来是鸣高(伯父的学名)已经大人了,要结婚成家,想问问老表,你帮忙做的那堂媒还算不算数?”高表叔听后哈哈大笑:“老表,你是在开玩笑吧,我么得时候给鸣高做过媒啦?”姆妈听了凉了半截腰,老表这个媒人都早就忘了这件事,婚姻还会有希望吗?幸好在一旁的表婶娘说话了:“老倌子,你忘记了,我记得有这件事,老表在世的时候还发了八字。”经表婶娘提醒,表叔慢慢记起了这件事。但是,表叔说彭家这几年日子也过得不顺利,可能是躲债,今年搬到这里,明年搬到那里,现在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姆妈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表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不急,我打听得到的。在我这里住两天,打听到后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情况。”高表叔在地方上算个人物,三教九流都有朋友,很快就打听到彭家现在住的地方。第三天,高表叔陪姆妈到常德县的教育局,挨着黑山嘴的,找到彭家。高表叔要姆妈在外边等,他一个人先进去问问情况。正好女孩的母亲在屋里,准备搞中饭。两人虽然多年没见,但仍然认识。高表叔有意思地问她有几个孩子,回答说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女儿出嫁了。讲到小女儿,她说:“就是你帮忙做媒的那个,现在也大人了。今天她到棉花地里捡棉花去了。”高表叔放心了,准备出屋喊俺姆妈,那女儿的妈妈以为他要走,留他一定得在家里吃饭。高表叔说,“我当然要吃饭,我还跟你带来了一个客,我的表嫂子看你来了,就在外面。”惠兰(伯伯的女儿)的家家(姥姥)很高兴,连声说:“亲家母来了,怎么不进来,快请,快请!”就在这天,我姆妈还见到了我嫂子,当面把这件事定下来了。第二年,哥哥嫂子结婚。
伯妈彭元秀(1917年2月1日—2002年2月4日)
人家都说旧社会的规矩大,男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板上钉钉,不可变动。但是,我看这也是因人、因事而异的。哥哥的婚事,因为两个家庭环境差不多,都不富裕,虽然不是亲戚开亲,但都守规矩;而我和表妹,开始家境一样,后来贫富悬殊,是亲戚开亲又怎么样,照样可以不守规矩,穷的一方有苦也说不出啊。我相信老话说的:“亲戚有钱常来往,朋友无钱不上门”,这就是世态炎凉! 2010年5月16日于长沙浏阳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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