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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枷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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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24 11: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连枷声声
文/周继志

(

生产队的晒谷场上,麦穗对着麦穗,铺满了整整一场的麦秸。快过端午节了,春收劳作已近尾声,打麦,便成为首当其冲的劳动任务。天气有些热,正好是晒麦打场的好天气。我带着弟弟在晒谷场边上的麦垛间穿来绕去。每到打场时节,晒谷场就聚拢了各家的孩子。打场热闹啊,大人们聚在一起,小孩子也聚在一起。麦秸还需要晒,大人们就在晒谷场边的队屋里开会,小孩子则分成两派,打起仗来。其实,应该算比赛。但我们喜欢把一切带有比赛性质的游戏称为打仗。

其时天气已经很热了,麦垛在烈日的照射下,似乎要燃烧起来,但它柔软呀,从一个麦垛跳到另一个麦垛上,比赛男子汉的大胆和能耐,是多么好玩的事情,哪里还感觉得到热呢?一个男孩子跳过去,震得两边的麦垛一齐颤抖几下,那边的小把戏们就齐声叫好;另一个接着调,也跳过去了,也是一片喝彩声;又一个接着跳,他运气不好,只听“哇”地一声,这个失足的家伙从几米高的麦垛上摔下来,还来不及揉揉挫伤的屁股,就一骨碌爬起,蹭蹭蹭接着往麦垛顶部爬,他输了,输的不是他一个人,是他们那一派,另一派就跳起来,叫起来,幸灾乐祸地讥讽输掉的一方……一个个黑汗直流,却兴趣盎然。

不知什么时候,大人们开始打场了。生产队的晒谷场是个圆形,大人站成一圈,有一二十人吧,各自挥动手中的连枷,熟稔地挥起、落下,这只连枷上去,那只连枷下来,整个晒谷场,象放炮竹似的,不断响起“啪”“啪”“啪”的声音。阳光白得耀眼,我看见一只只连枷起起落落,象一只只朝地下俯冲的鹰,在落地的一瞬间,迅速展翅飞起。那是我看见的印象最深的一次集体打连枷的场面。大人们一边打连枷,一边向晒谷场中心移动,当接近中心时,我看不见那些打连枷的人了,之间密密的连枷上下翻飞,形成一个舞动的圆圈,好美的一幅画面啊。后来我好多次想起这幅画,总是感叹那些打连枷的大人何以配合得那么默契,倘使任何一个人稍不注意,连枷就会打架,那该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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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属于胆子小的人,爬树爬不上去,游泳不敢下水,跳麦垛的惊险动作更与我无缘。但我喜欢热闹,参与游戏会很投入。比如拽住对方队员的腿,让他爬不上去麦垛,不至于痴痴地站在一边无所事事的。弟弟胆子大,往往是主力队员,出风头多,遭遇的危险也就多,有一次从几人高的杏子树上摔下来,竟把胳膊给摔折了,打了好久的绷带。谁知长大了我胆子比他大,他则显得谨小慎微。俗话说,伢看极小,是说从一个人小时候的表现可以预测到他日后的种种,我们俩兄弟的成长,却与这俗话说的不太一样。然而,当时大人们打场那份优美和惊险,却也实实在在给了我极大的震撼。

因为这幅画面,我对那天的印象特别深刻。稍微长大,我们也参与干些农活,挖地、担粪、插秧、割谷,劳作的辛劳,在这些具体的农事中体会深刻,唯有打连枷,是我向往的一项活计。可惜,胆小的本性,让我不敢妄自为之;大人呢,无论怎么忙,也不会轻易让我们插手这种看似简单实则需要技巧的劳动。我曾经悄悄地把家中的连枷拿出来,在门前的空地上拍打,被隔壁的伯父看见,给制止了。现在想来,伯父是有道理的,连枷直接拍在地,没有秸秆的缓冲其冲击力,连枷就容易弄坏。

(二)

若是时光流转,我回到没有机器的时代,以我对连枷的印象,一定是可以做出一只来,帮助我脱去作物的果实的,麦子、豌豆、荞……都是连枷最好的脱粒对象。水稻大约也是可以用连枷来脱粒的,但我知道还有另外的一种办法,就是用板桶直接在田间板出来,从板桶里挑谷子上田,无疑要比把稻谷连梗带穗挑上田省事得多,所以,水稻脱粒,就不要用连枷好了。连枷还是用在那些旱地作物上好些。问题是,要制作一只连枷,我得找到一个能工巧匠帮忙才行,我自己肯定是做不出来的呐。连枷制作简单,无非是青竹、杉条、栗木和棕绳的组合,但竹子的粗细,杉条的厚薄,栗木的大小以及用细火将青竹烤软、打弯,在栗木上凿孔,都是匠人的事,我要回到没有机器的时代去,得找个匠人陪着,不然,即使我做得出连枷来,恐怕也不好用。

时光当然不可能流转,我不过是用这种假想告诉你,我曾经经历过那些连枷舞动的岁月。

青竹、杉条、栗木和棕绳组合在一起,一只连枷就具有了农具的生命力。夏秋两季,那些成熟了的麦子、豌豆、荞杆一担担挑到晒场上,均匀地铺好,暴晒一个上午,连枷就该上场了。杨起、摔下,“啪”地一声,杉木条联接成的拍板重重地拍下去,就有果实应声从果荚里滚出来,在秸秆的缝隙间自由坠落,最后积在地上,一粒粒,一粒粒,一会儿就该是厚厚的一层了。这时,连枷声也开始变调了,不再是“啪”、“啪”地响了,而是发出“噗”、“噗”的声音,秸秆也由原先硬硬的模样变得绵软起来。叉开这些秸秆,剩下的尽是果实,黄灿灿的麦子,或者绿的蚕豆(亮绿亮绿的绿豆,圆滚滚的小豌豆……),它们不再是作物的果实,而是可以填饱肚子的粮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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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正打过连枷的。高中毕业后,我有过一段短暂的务农时光。打连枷是一项技术活,光有力气不行,需要全身协调。扬起连枷,让拍板在空中划一道大圆,然后使劲抡回来,这样拍板落地时才有力量,难的就是这一扬一抡,力度把握不好,连枷就会失去方向,不是左摇右摆,就是不能平展地砸在秸秆上。大约每个人初学此道,都需要一个摸索的过程,别人也不取笑我,只是我接连打过几天连枷之后,仍觉得拍板在空中的弧度还是不够大,动作也总是显得笨拙和鲁莽。后来,我出去教书,再后来,就进了城,我始终没有学会打连枷,因此,我算不得一个真正会打连枷的人。

按说,我对打连枷的辛劳是有所体会的,因此,当农村废弃连枷,农人脱粒,不再依赖连枷而是脱粒机械之后,我本应觉得是一件幸事。然而,我又固执地以为,打连枷虽然辛劳,但那种把一个物件把玩得团团转的娴熟和身体一仰一合显现出的舞蹈之美和拍板落地时的脆响,果实崩裂的嚓嚓音律,实在又充满无限的诗意。可以说,我稍一懂事,在所有的农具里,觉得新奇,觉得要征服的,便是它——一根竹竿挑着几根杉木条组成的连枷了。

我曾经不知有好多次趁大人休息的间隙,抄起一把躺在秸秆上的连枷,试图将它举起来,象大人一样让它在空中飞舞,但不可能有任何一次的成功。甚至我做了真正的农人,打连枷已经是我的本分之一时,我也是满怀热切,把一个少年对于会打连枷的梦想付之于一扬一抡的实践中,结果,竹竿磨破了我的手掌,连续的前仰后合累坏了我得腰杆,但我并没有成为一个真正会打连枷的农人。也许正是这种遗憾,让我想起连枷,首先想起的,是一幅优美的画而不是它代表的落后和艰辛。

但艰辛与连枷是结伴而行的,它作为一种工具,依靠人力才会发挥作用。社会的进步,则是要逐渐解除人们的体力劳动。连枷一遇上机械化,很快就逃之夭夭了。现在的农村,不敢说连枷已经绝迹,但至少在我们老家,使用它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三)

很多年不回故乡,也很多年远离农村生活,农村的变化真是今非昔比。前些年,我回老家去,发现曾经在老家多年种植的小麦、绿豆、蚕豆、小豌豆等等,都罕有种植了,水稻、油菜、棉花、玉米,大部分人家都只种这些。据说,人们做此选择,与农村出现的一种惠农服务专业户有关。这些专业户按季节专门从事某类服务,比如治虫,施肥,收割,均有专业人员上门服务,农民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中解放出来,花一点钱,但轻松许多。也许由于专业户服务的门类限制了农人的多种种植,于是,一些传统的作物农民便不再种植了。以小麦为例。我老家在一个坡多水田少的山区,从我记事起,就知道山上的坡地多以种麦子为主,从来就没想过哪一天它们会不种麦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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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母亲跟风在家种小麦以取青苗榨汁做保健品饮用,要找点小麦,却在北京市场上买不到。我那时正预备在老家做一个项目,经常从北京回老家去,就拍胸说我负责帮她买来。她问,从哪买呀?我说,老家不多的是吗?她说,你是老黄历了,现在老家哪还有人种麦子啊?我不信,再回老家时,到处找,居然硬是没找到。种植上的另一种变化,就是很多地荒芜着。记得小时候,生产队犄角旮旯都要种点上什么,现在则不然,远一点的坡地,肯定是没人种了。青壮年外出打工的多,留在家里的,老少病残是主力,捡好一点的田地种点粮食蔬菜,已经很不容易了。在这种背景下,机械化的大力推广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扶持农业的作用,因此,凡是可以借助机械的,都不大使用人力。由此看来,连枷,作为农耕时代的一个符号,是注定走不进机械化时代的。

姨父做过村里的支部书记,他对农村的情况一直很熟悉,问起他连枷的事,他笑了:“谁还打连枷呀?吃亏死了。”“吃亏”是老家的土话,就是费力的意思。姨父说,现在农村有东西要脱粒了,三五家一合计,打个电话给专业户,突突突一辆小四轮开来,三下五除二就什么都搞定了,虽然要花点钱,但总比一竿子一竿子抡连枷要划得来得多。

母亲在本村小学做民办教师,农忙假期和寒暑假,属于教师的假日,她是享受不到的,从放假的第二天开始,她就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母亲所有的农活都做得很好,打连枷也不例外。母亲读书不多,但也算是从学校毕业就直接走上讲台的人,十五六岁就开始教书,没有专门学过农活,一般的插秧割谷能够应付下来,这不难,但连枷也可以打得和别人不相上下,则很不容易。我体验过打连枷的艰难,它不仅仅是体力上的付出,更需要你对体力的运用恰到好处。更为不易的事,教书和劳作,原本是两类不同的劳动,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和不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在日常的劳作中,不常年干体力活的,付出会相对多出许多,那么多的农忙假、寒暑假,母亲就这么坚持了下来,殊是不易。

我记得母亲打场时,脖子上总要搭一条毛巾。这是她擦汗用的。打场,是重体力活。别看连枷扬起抡下显得那么悠扬,但只要稍打片刻,谁都会汗流浃背,母亲由于不常劳动,突然干这种体力活,流汗更多,一场麦子打下来,往往全身衣服都会湿透。农事的艰苦,一点一滴印在我们这些农村孩子身上,所以,我们那一代人,上学读书最根本的理想是“跳出农门”——只要离开农村,只要可以不做农活,就谢天谢地那。其实,那是一种错位的认识。农业是根本,农活总得有人干,但农具的简陋,使得农活成为一种拼体力的生计,自然让我们这些感同身受的人深怀恐惧。机械化的前景和梦想,似乎遥不可及,但从后来的情况看,却并非那么艰难。一旦人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农村就变得与传统大不一样。现在,很多大学生学成之后回家务农,和我们当初的一心只想跳出农门,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但本质完全不同。现在,农业现代化已经成为国家发展目标,农村的未来会更加美好,而美好额前提,则依赖于更多农具的替换。

(四)

连枷作为一种简单的农具,延续了几千年。脱粒机一出,它的历史使命便告终结。起初,我的确以为老家少见连枷,是因为人们不大种植小麦之类的旱地作物导致的,看来,机械革命才是其告别历史舞台的真正原因。对农村来说,不仅仅是体力上的解放,更是劳动效率的提升,当然是极好的事情。但是,我很奇怪,想起连枷,我总是很容易就想起那些诗意的画面。我一直不能忘记打连枷那种一仰一倾的姿势,以及连枷在空中悠闲地转出的弧线,你不能否认它不是一出优美的舞蹈,你也不能否认它是一幅优美的画面。还有少年学着父母打连枷的姿势,那么力不从心,却又总是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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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正是连枷的魅力所在,艰辛和诗意凝聚在一个物件上,那才是劳动者对于劳作工具的姿态——劳动是艰辛的,但劳动中有无穷的乐趣,以至于一个非劳动者见了,不把它当一件工具,而是一种可以把玩得东西。连枷,不是一根竹竿(竹竿一样可以敲落作物的果实),也不是一块拍板(拍板也可以拍落作物的果实呀),而是竹竿连着拍板,竹竿把拍板送到空中,做一个优美的舞姿,才拍到作物的果实上,这样的设计,有省力的成分,但更有一种把连枷当作玩具玩耍的心态。

劳动不是仅有艰辛。诗意,是劳动者另一种乐趣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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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24 12:2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事悠悠,一去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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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24 18:48:30 | 显示全部楼层
连枷,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产队时使用的一种普通农具。黄豆、蚕豆、麦子脱粒用。我见过长辈们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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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24 18:49:13 | 显示全部楼层
堪称珍贵的回忆性文章,欣赏学习,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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