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苦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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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娘（一）

萧骏琪

       娘走了有四个多月了，娘随我住在一起也有四个多月了，就连我去买菜买米，娘也是和我走在一起的。在超市里，我买什么菜、我去看哪种酒，娘总会微笑着同意我的选择。娘在生的时候，从来没有对我的选择表示过不同意见，她对生活质量一直没有太多的要求，“饭稍微烂点，菜狠狠辣点”便行了，如果早晨吃的是肉包子，娘会在眉宇之间表现出莫大的欣慰。今年六月的某一天，我在县城花25块钱买了10个大肉包子去看娘，娘一脸的菊花盛开成最今年灿烂的时刻。中午了，饭菜熟了，娘却拿出一个蒸热了的包子开心地吃着。“我不吃饭呢，我吃包子呢”，那个“呢”字开心地拖得很长。我感觉到：在娘的味觉世界里，肉包子是最好的食物，那肉香、那味觉……啧啧啧
       娘和人说话的声音一直很小，仿佛怕音高会吓着人似的，娘会唱歌，而且唱歌的声音一点也不苍老，如果你“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话，那么你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一位80多岁的乡下老太唱的。不过，娘唱的歌仍然停留在建国时代或蔡九哥林十娘之类。花鼓戏是娘的最爱，在开心的时候，娘能把“风和日暖春光好、桃红柳绿百草香”唱得沁甜。在娘的餐桌上，所有的菜必须炒烂熟一点，但那盘辣椒要炒成半熟，嚼到嘴里的时候，要有牙齿和食物的响声。娘刘姓，我曾以“刘木口”之绰号称呼娘，娘不计较，反而正常地答应着。后来，我认为儿子这样称呼娘，似乎很大逆不道，而且不能被人所容忍，才强迫自己把“木口”这个称呼停下来。
      我发现娘的微笑是很迷人的，80多岁的乡下老太太，行动举止都带着优雅文静。娘读书不多，才两年级，在这两年的上学生涯，也不知逃过多少线。在娘住过几十年的房间里，到处都留有娘有粉笔字的记载，有很多简单的字体，娘总会画蛇添足地加上一点或者一撇，这些字只有我和娘才能看懂。娘把这些诸如什么时候交电费多少钱，交电话费多少钱，买20斤米什么时候开始吃之类的消息留在空间的壁上或柜上，旨在计算一个月的电费或电话费多少钱？其实，我知道，写了就写了罢，真正满一个月后，娘也不会去计算一个月的平均消费，甚至有时再度看了壁上写的内容，娘也忘了当初写下这些文字的真正意义所在。反过来让我们再度回家时睹物思亲，再度痛哭一场。
       娘逝去有四个多月了，在这四个多月的时间内，我把娘的照片置于办公桌上，这样，母子俩如果同时抬头，都会彼此地看见对方。娘在生前足一直絮絮叨叨的，到了另一个世界，娘不说话，在娘的感情世界里，娘总是微笑地面对这个她曾经生活了80多年的世界。我想娘了，哽咽地叫一声娘，娘仍然不说话，娘一直用微笑回复我的呼唤。这时，偌大的世界，只剩母子俩人。我泪流满面的时候，娘微笑，我伏案写作的时候，娘亦微笑。我知道，娘想以微笑让我远离悲苦，可是，我苦命的娘啊，我、我能吗？
       娘喜欢喝擂茶，但娘到了另一个世界后，擂茶就喝得很少了，但一天三、五碗芝麻茶叶泡就的茶，是可以满足的。泡茶了，把烫的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娘的面前，如前一样喊一声：娘啊，喝茶了啊。我没有听到娘的答应，但我能清楚听到娘喝茶时的轻响声。
       写累了，就和娘说说话，娘是苦娘，娘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庭，是吃了很多苦的。我曾经厌过娘的絮叨，现在我这么絮絮叨叨地和娘说话，娘是不会厌儿子的。娘从来不会反驳我说的话，她一直认为儿子是知识分子，是作家，儿子说的话是真理。娘就这么微笑着听我说话。苦娘，现在啊，儿子是苦儿子啊，儿子心中有了委屈，找谁去诉说呢？苦娘走了，我连找个怀抱大哭一场的地方也没有了，娘啊。我放声大哭的时候，娘仍然在微笑，娘的世界里，只剩下微笑了，是吗？
       吃饭了，我把炒好的菜端到娘的面前，为娘斟了一杯酒，白的，度数高的那种白酒。娘，我们母子俩是不喝颜色酒的，因为白酒才是真实的人生，白酒透明，如人的直爽个性，初喝时苦辣，如人生的艰辛；再喝时甘醇，如人生的收获，或者，还可以喝一杯的，室外，阳光四溢，习习暖风，从楼上下来，走百十米便是桃花路，再过去是居士巷了，我和娘一起来过这里的。娘的牙齿不好。娘，那时的白粒丸真香啊，几分钱一毛钱一碗，饰以葱花，点以油星，再加几滴酱油，末了，佐点剁辣椒，娘啊，你看，好乖的啊，白的丸子、绿的葱花、红的辣椒、黄的酱油……袅袅热气升起，飘过来的尽是香啊，娘笑了，这份白粒丸是娘犹豫了好久才下决心买的。娘，现在儿子有钱了，可以买很多很多白粒丸了，可娘却走了，满世界的阳光雨露，满世界的鲜衣怒马，当我回过头来时，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气。
       娘苦啊，在苦水中颤颤站立起来的娘是无畏清贫的，直到娘70岁时，还在作田种土。娘的儿孙是娘的心尖尖肉，在娘的思维世界里，儿孙们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娘当然知道儿孙们爱吃什么？过年的时候，娘会带来很多儿孙们爱吃的食物过来。至于自己，娘是基本上不在乎的，娘永远不会忘记儿子的饮食习惯，但娘会淡忘自己的生日。
      该吃饭了，我会点燃蜡烛，再烧一张纸钱。在另一个世界，是需要消费的，我就这样有规律地烧着，一天两份，从不间断，那一份纸钱到了娘的世界，能买多少东西？我不知道，但我是不会忘记娘的，就如娘不会忘记我一样。娘是苦娘，苦娘从来没有向命运低过头，苦娘的胸膛永远是挺直的，一万斤重担也压不弯！
从酷署到严冬，四个多月了啊，娘啊，你冷吗？10月初8日我到了鲊埠，为娘的孙女朵儿庆生，这是朵儿的第16个生日，娘啊，娘今年你缺席了，本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可是因为娘的缺席而变得悲苦。朵儿在一天一天长大，娘却不会再来看我们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就在这斜风细雨中演绎。在距我们不远的小山坡上，苦娘躺在深情的土层里，静静地看白云成苍狗，沧海变桑田……
      一场大雪会到了吧，雪中裹着娘的微笑，雪中藏着我的眼泪。雪所到之处，天地之间一片白色，如娘的灵魂。我知道，娘是不会离开我们的，娘记得娘的前世，儿子认定了娘的今生。
      娘，以上苍之名，以资江之名，以萧氏血性之名，爱你啊，苦娘。

龙阳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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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开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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