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骏琪：苦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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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娘（二）

萧骏琪

  幼年时的回忆是点点滴滴的，但娘的形象永远丰满。我和娘常去外婆的刘家湾，大部分时间不睡在外婆家里，有时候也会睡上一宿。对于外婆的印象，外婆一直是不怒自威，我爱她敬她，但大多时候怕她。可娘见了外婆后，拉着外婆的手，把在家中发生的事情告诉她。听着听着，外婆忽然会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嗯嗯，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啊。仿佛一切都在外婆的预料之中。可娘说的话不值得笑啊，我很纳闷，有时外婆又笑了起来，我想投入一下，或者哈哈那么几秒也是可以的，但因为没有笑点，实在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晚上入睡是我们三个人睡一个床上的，外婆和娘睡一头，我夹在中间，心里很是委屈：因为在家里，我一直是和娘睡一头的。但又不敢明显地反对，睡在中间又不敢动，想入睡，但娘和外婆却在叽叽喳喳地说过不停。如果一个姿势睡累了，想翻下身，外婆马上会发来警告：骏伢几啊，不许放屁啊～～心里想笑，又不敢笑出声音，强憋着声音“吃吃”几下后，终于恢复了平静。
  到玉媠娘家里去，媠娘会下一碗面条给我们吃，我知道：面条下面还会有一个两面煎得焦黄的荷包蛋的。在我们乡下，面条和蛋明明是点心，可说们是“茶”，把充饥和解渴都颠覆了。但面条和蛋却是我们幼年时期最奢侈的食物。娘疼我，在没吃时，总会扒一些给我，并说明她是实在吃不了这么多。在那个异常贫穷、食物缺乏的年代，我居然相信了娘是真的吃不了这么多，便认真地把娘的面条吃了三分之一，还自以为是地认为，我这是在帮娘的忙呢。
  娘有德，良心好，见不得穷人流泪，见不得病人喊痛。如果哪家死了人，她是不敢去灵堂的，倒不是封建迷信怕什么鬼魔之类，她是怕死者的儿女数长数短地哭死者生前的“丰功伟绩”，那些泪流满面的嚎哭，让她立即融入其中，那些突如其来的悲哀，竟也会让娘嚎啕大哭起来。“我侄媳妇心肠软呢”，叔翁妈一边告诉大家，一边连拖带抱地把娘弄出灵堂，到了叔翁妈认为的安全地带，她才告诉娘，灵堂阴气重，而女性也是阴人，那地方是去不得的。看到娘认真聆听的样子，叔翁妈一脸严肃。
修建沧金公路的那一年，娘还满18岁，被生产队派出去修路，年轻人的思维总是无忧无虑的，工作一天也不觉得很累，下了班，娘便和一些女孩子在大公路上玩。那时的公路上还没有路灯，但夜色还好，只要大方向正确，是不会摔跤什么的。走着走着，娘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忙俯身捡起来一看：好大的一个钱包，再把钱包打开，里面有好多的钱。几个嘻嘻哈哈大笑的女孩子们忽然变得神色严肃起来，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最后竟统一了想法：回转，去找失主，要知道，那个失主掉了那么多钱，该是怎么着急的啊。钱包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包括我娘在内的女该子们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们刚回转没有走多远，只见一个约30开外的男人一头冷汗向她们跑过来，一也跑一也喊：喂喂喂，你们看见了我的钱包了吗？娘看到那个人惊慌失措的样子，认定他便是失主，忙走上前，主动把钱包还了他。那人接了，也没有说声什么谢谢之类，急匆匆地走了。
  娘之所以认定那人是失主，是看见他那一头的冷汗，这是谁也假冒不了的。但是，如果娘昧了那笔钱，甚至还有可能让自己的闺蜜也不知道，那么，她这一世的命运将会彻底地改变。娘义无反顾地把钱还了，她当时的内心世界里绝对没有那个“高大全”的英雄人你鼓舞着她、净化她的思想和灵瑰。她归还失主的钱，纯粹是良心和道义。
  娘嫁到萧家后，是出了名的勤快人，用“披星戴月”来形容娘的辛勤劳动，这四个字是最恰到好处的。有一位堂兄弟一直叫我娘为“麻雀婶娘”，这是一句乡下俚语，意为我娘勤劳，是“满天的麻雀想捉净”。娘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又去田地里忙碌去了。那个时候，我家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父母都健康年轻，奶奶还可以帮忙做全部家务，只有我在学校读书，是消费者，但每天放学后或者星期日，去山里砍柴或去田野里扯猪草，这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年下来，绝对不是少劳户。到了腊月“雪花那个飘”的时候，掕筒钓上还居然薰制了很多腊货，当然，所有的薰制品之中，最多的是鲢鱼，那是从生产队的池塘里起出来的鱼，不大，最多才养了一年。腊鱼中间夹杂着几小块腊肉，是娘利用休息时问摘野山胡椒和割苏籽赚的几块辛苦钱称的。到了腊月24日过小年的时候，每家还能从队上分得10多斤20斤谷酒或米酒。这样，在上世纪70代中期的乡村农村，这些东西可以过一个“肥年”呢。
  放学回家，父母都不会在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在忙碌着。到完成了家庭作业，天也渐渐黑了下来，奶奶迟迟疑疑点亮油圢，要我去关山上看看他们是否回来了，我急忙赶到关山上，因为天黑，我的视线里看不见父母行色匆匆的脚步。想大喊几声，却不敢喊。记得更小的时候，奶奶几度告诉我，夜里是不能喊亲人的名字的，因为亲人能听见，鬼也能听见。如果运气不好，孤魂野鬼那个时候刚好路过，这个时候恰好有人呼唤，鬼听见了，应了，亲人的三魂七魄会被鬼取走一部分的。等久了，我怕奶奶牵挂，只好从关山上再度回到了家里，看到奶奶不知把菜热过几次了。等到晚上九时许吧，父亲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见了我，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娘死了呢”。我惊得从凳上跳了起来，大声嚎哭着向门外跑。父亲手快，一把拉住我：蠢伢几，爸骗你呢，你娘累了，在港垸上歇气，你快去叫你作满，请他去接你娘。这时，我才回过神来，叫了作满，和作满一起去接娘。
  我约在15岁时，上屋里的宾伯娘告诉我，你爷娘还是自由恋爱呢。我不信，打死也不相信宾伯娘说的自由恋爱的话，其原因是我爸和我娘在一起做事的时候，他们一点也不浪漫，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们，他们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而且严肃得让人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但宾伯娘说话时都不象骗我的样子，毕竟我们的两代人，还比我父母大，要不，我凭什么叫她伯娘？宾伯娘在我疑感之中，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告诉我：我父亲单身，他不知道我娘也在七里之遥的刘家湾待字闺中，便利用他读了四年书的小学水平，酽巴酽实地给我娘写了一封“求爱信”，父亲在信中说：他出生在苦水中，生长在红旗下，解放前，受尽了地主的欺负和剥削，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后来解放了，感谢党和政府，分到了庶吉堂的三间木屋，住在舒适的环境中。父亲说，他现在也有26岁了，好想和我娘建立一个革命家庭，和我娘一起，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阔步前行。我娘收到了信后的感觉是莫名其妙，然后用她小学二年级的学历仔细地看下去，看完了，终于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信中的字95%以上她都不以识。最后，娘的目光落在写信人的名字上：菊兰，这两个字娘恰好认识，因为外婆的名字里有一个菊字，兰字她学过的。菊兰？不就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么？下定了决心，我娘决定和我伏姨娘去看看“菊兰”。这一看，便奠定了这位待字闺中的女该子成了我娘的经历。
  听完了，我信了，我向宾伯娘点点头以示感谢，可宾伯娘的反应，是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我知道：宾伯娘不相信爱情。

舒中一

已阅。

龙阳呈祥

拜读萧老师佳作，欣赏学习，受益匪浅。衷心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