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中篇：矛头所向（4）

张新泉

　　 四、和盘托出争当积极分子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王一鸣此时醒来，天已渐亮。坐在地铺上，并不感到寒气逼人。参加学习班，使他现在有了富裕时间，既可休息，又能来点什么。现在，他把双手搓红，做干洗脸动作。手掌与脸部摩擦出细微沙沙声，让早已醒来有些各怀鬼胎成为惊弓之鸟的人，如听惊雷，也一一探身坐起穿衣。大家在地铺上对王一鸣望去，王一鸣正在赤膊搓胸腹。黄一飞问：“你这是干什么？不冷吗？”王一鸣答：“不冷，保健按摩。”王一鸣有本这个小册子，看了但没有去做。非常简单的动作，正好利用这无所事事之际，补做一下。合理利用利用，不让时间空过。做毕，穿衣起身和大家拿着脸盆刷牙工具去食堂打水漱洗。
　　 一会吃了早饭，刚刚讲屋，工作队员大高个和作记录的工作队员也进来了。大高个先来讲，五分钟打了开场锣鼓，接着让人交代。谁先来，无人接腔。大高个便说：“人人都要过这一关的，不要存在侥幸心理，不要箭在弦上引而不发，滑是滑不过去的。与其咙咙哄哄，不如坦白交代。交代了，就轻松了。最好一个星期按期毕业，拒不交代的，只好延迟继续呆下去，到你交代为止。别人提前毕业，没人给你打伴，就丢丑了。谁愿意做顽固分子，尽管做。监狱之门，随时向你打开。交代还是不交代？可能还是交代为好。为了你的进步，为了免受牢狱之灾，一个接一个，快讲！谁讲？”大高个越讲越快，声音也逐步升高，很会鼓舞人心。
　　 大家终于有些跃跃欲试了。几个人好像有同时抢第一的趋势，却又同时礼让，还是谁也没有抢先发言，仍然是蔡驼子首开纪录。蔡驼子没有前怕狼后怕虎，道：“这个这个这个，推三碍四做什么嘛？保守什么呢？做缩头乌龟？开言吐语不好，嗯？挨么子？好！还是我来打头炮，争取提前毕业！我这个人，长在旧社会，生在红旗下……”
　　 又是黄一飞先发现问题：“你这个人，怎么不光是经济问题，还有些反动，有政治问题……你是旧社会成长起来的吗，这不是美化旧社会吗？你，旧社会出生的吗，怎么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旧社会？”       都知道他这是口失，要是平时，不乏有人附和抓辫子。这时人人自危，玩笑开不起来了。
　　 蔡驼子马上自我纠正：“哦哦，讲反了，我不是故意的。是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这个这个由于资产阶级思想侵蚀，放松思想改造，毛泽东思想红旗举得不高，人心不足蛇吞象，党给了我工资，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有多次贪污行为……”
　　 我们不要计较蔡驼子穿靴戴帽，那时候就是这样的，不来点空洞的还真不行，寡讲几句硬梆梆的实事，是认识不深刻的表现。寡讲几句空洞大话也不行，说你不坦白，要虚实结合方妙。他自有分寸，马上进入实质环节：“去年五月，我从营业款里拿了十张工农兵，把这一百元弄到私人腰包里去了，搞回去了。去年八月，手爪爪痒，又拿了一百元。九月，继续伸黑手还拿十张十元，一百元。共计三百元，犯了非常非常严重的贪污罪。愧对组织多年教育，愧对共产党员光荣称号。”摆了实事，再讲道理。（到了这个时候，都知道要给自己扣大帽子，才能表示虚心，认识问题深刻。）
　　 蔡驼子接着分析道：“这是多么危险！如果敌人用金钱美女拉拢我，使用糖衣炮弹，我岂不是成了罪该万死的叛徒，穿连裆裤的敌人吗？我忘本变质了，罪不可赦！枪决十次也不够！”蔡驼子驾轻就熟，深得自我批评之精髓，不怕帽子给自己戴得大，不怕上纲上线分析深刻，不怕罗列堆砌惊人句语。最后说：“感谢党，在悬崖边上拉我一把，使我又回到人民一边。回去后马上积极退赔，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声情并茂发言后，得到了大高个赞许，态度一下和蔼许多：“很好很好，还有没有？”       “啊……啊，还有还有，你不提醒，我还忘记了。我不仅贪钱，又还拿物，化公为私，十分可痞，拿了柜台里一把商品斧头。盗公家的东西，劈私人的柴火。公私不分，还盗了一把钳子回家。我这太不像话了，回去后，马上赔钱。”
　　 大高个估计此人不是大鱼是条中鱼，也就是这么多，不过还是说：“好好想想，回忆回忆，莫露掉了。记住！露掉了及时补上！”蔡驼子连连称是。“下一个！”
　　 “我来讲！”黄一飞发言：“人人鼻子向下伸，我贪的是小便利，大把的钱也想，但怕端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对公款还是不敢拿的，结果拿了，可能不应算是贪污犯……”大高个说：“是不是贪污犯，你说了不算，定案是组织的事，先坦白交代你的贪污实事。”
　　 “好，我只能实事求是讲。常言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去年六月，堂客来商店，要我拿五十元，家里要买两个架子猪喂，一个交派购，一个过年杀。身上只有十多元钱，就干脆就拿了公家五十元，写了一张借条放在抽屉里，而今还在，现在可以马上去查。为什么没有还，后来父亲生病，还有几次做人情，钱转不过来，就没有还。肯定是要还的。现在木已成舟，成为变相贪污，是罪大恶极的。还有，另外两次，对！两次，一次是中学何老师结婚，就抓了抽屉里公家一十五元，作为当时商店三个人的人情去吃酒。为什么吃个人的酒拿公家的钱？认识糊涂，工资不高，营业柜上只要不错账出去，款子是有点多的。这款子是怎么多的，大家都是里手，四舍五入呀，调价的时候少报商品呀，被少报的商品卖同样调高了的价呀。如把价调低，就多报一些商品，自然开头不卖调低的价，有人检查才卖调的价。打差价的主意。”黄一飞说的不错，如果不是盘底移交，是只有会计一人到柜的，没有监盘人，会计就由营业员自己报数，营业员如果搞名堂，是能在多少上做文章的。老百姓哪里知道价格起了变化，没有人去和其他供销社的同类商品价比较，不追究营业员，他就能得实在。
　　 黄一飞继续说道：“我们不拿，也不会受到奖励表扬。于是贼手爪子就盗公款去了。另外一次是姚老师死爹，拿公款五元吃酒。我记得非常清楚，共计这三次对国家造成了经济损失。想起来就非常痛心，贫下中农的后代怎么能变成吃社会主义的长牙齿呢？这里，我一方面感谢工作队教育帮助，二方面回去积极退赔，三方面保证以后决不重犯。”
　　 刚刚住声，又有人开腔：“我来坦白交代！”说话的是吴瞎子。王一鸣六七岁时，在镇上见过这个大个子，那时候，吴瞎子还年轻。以后二十来年未见踪迹，想不到，在这供销社工作时相逢。有一回，王一鸣从下面商店来，路过生资时和吴瞎子讲过几句话。看见他柜台上挂着一面红旗，很是佩服，后知是区社所发。他的商品陈列，确实到位。如果一二百人围买东西，这个喊，那个叫，都希望早点买到东西早回去，都是忙人，家里队里，一皮条的事情，误时间耽误不起。吴瞎子面临乱象却是有条不紊，谁先谁后，心里有数；各要货物，不错丝毫；收钱多少，准确无误；嘴巴，手爪，算盘，物质，分把钟或者不要分把钟就能应付一个顾客，端的了得。
　　 看表面，四十多岁的吴瞎子身体很好，一点不瞎，一表人才，高高大大，白白净净，虽是营业员，很象一个官。自从有了供销社，是营业员里首批元老级人物。他究竟是不是瞎子，至今还是一个谜。负责生资柜，业务量最大，进进去去的货最多，谁也别想在他面前玩花样，绝对不会少收一个子儿。这样看，他不是瞎子。但是，当他看钱的时候，手里的钱和眼珠没有距离，分明又是个瞎子。但是速度特别快，一点不影响营业。端共和国的饭碗，给社会主义做事，同时个人也享社会主义的福，贪污的钱最多，年年当老运动员。评比红旗，是他。找贪污犯里的大鱼，也是他。究竟他是怎样化险为夷的，是一个谜。无人去包庇，要包庇，开始就不会搞他，用不着安排进学习班。也不是他用了什么方法买活了什么要人，他要有靠山，当官不好吗？每回贪污金额要让人吓一大跳，一万元。当时是大罪，不吃花生米，也要坐个十年八载。却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也是一个谜。他没有仇人，也不见得有多少朋友。保护他的没有，想害他的更没有。
　　 吴瞎子每天的生活是开得最好的。中餐、晚餐，不吃食堂大伙食，自行处理。吃什么，只能用个好字来说。只有早餐是到食堂吃的，天天早饭时，关过生资门市部大门，就手提一个耳子锅到食堂来，营业员一般不知道。虽然各个门市部在一条水平线上，独有吴瞎子生资门市部大门是向公路开的。提了什么，当然是美味，交给食堂伙头弄好。吃的时候，团团围坐五至八人，天天早餐照常，心照不宣，好像前世有约，无须邀请。他们自动对号入座的同时，又好像训练有素食不语的谦谦君子，只聚精会神围剿耳子锅里的好东西。进入这个小圈子的是两个主任、会计、统计、出纳、办公室的，王大胖子等人。其他营业员就没有这个口福了。他不喊，谁也不好意思拢去参加战斗。当时国人的生活水平有限，哪里常有鱼肉，吃饱小菜饭就很说得过去了，吴瞎子天天这样，实在可疑。即使将工资不拿一分钱回去，全部用于吃喝，也是不够的。这个钱……然而，吃者平时无一人觉得不妥，不正常。只是到了有了运动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这是一条上得了台盘的大鱼呀！不能缺少这个主角。于是年年对他击一猛掌，他却是洞庭湖的麻雀，风浪里吓大了胆。回回有惊无险，一切照旧。
　　 他化险为夷的原因肯定和这个吃喝关系不大，让人吃喝只能给他增添人气。这里不打算探讨他遇难呈祥的因由，却说他是如何坦白的？他说：“堂客是家庭妇女，五个小孩都在读书，开支靠工资当然不行，于是，就进行贪污。每年贪污数量巨大，上万。虽思悔改，又抵不住金钱的诱惑，实在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蛀虫。工资低，儿多母苦，本来日子应该过得比别人差，倒是过得比别人好。钱从哪里来？当然是贪污。不贪污鬼都不相信，实在辜负了党和毛主席的教导。我从现在起，接受处罚，月月从工资中扣除。对我不要客气，真心诚意接受处罚。”尽管数额巨大，听的人没有太大的反感，依然过关。他为什么累教不改，可能是人之初性本恶才能解释清楚，他参加了几次县里的积极分子代表大会，那种过于好的生活刺激了他，嘴巴两块皮，都想吃好的，你们吃得我也吃得。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你们唱着社会主义好光明正大地吃，我无权势，只好偷偷摸摸地吃。头头因各种会议而吃得脑满肠肥，他只有学八仙显神通了，就在自己的岗位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吃了不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还拿。反正自己瞎子吃汤圆心中有数，自己不说，别人哪知？那么多的散装磷肥、石灰，也不好季度盘底，察觉不出来的。再说，这两种东西进仓后由于吸潮，数量即大大增长，由此吞掉增长部分卖出的钱，神不知鬼不觉，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贪个七八千，谁能知道。事后盘底，果然如他所料，不差钱，上下对他信任有加，谁会怀疑区县红旗就是作案高手。于是胆子越弄越大，照常去拿，不可能不被发现。
　　 当每年运动到了时候，要捉贪污大鱼，别人拿他和其他区县两相比较，问题就出来了。为什么其他区县的生资柜，一年可以多一万多，本社生资业务还大些？为什么吴瞎子只多一两千元？终于抓住吴瞎子的狐狸尾巴。当问到有无贪污时，知道纸是包不住火了。吴瞎子何等聪明，他不象有的人千方百计进行抵赖，跟挤牙膏似的，避重就轻，挤一点讲一点，让人更加怀疑盯住不放。吴瞎子他不，干脆竹筒倒豆子，坦言相陈自己从营业柜台拿了多少钱。由于勇于承认错误，大贪污犯倒成了表扬的对象。工作，作为先进常受表扬；贪污，因交代积极也大受表扬。天生就是一个先进坯子，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年年运动过后又走到现路上去。一切按这一运行轨迹继续周而复始，毫厘不爽。这种头脑活络的贪污犯比花岗岩式的贪污犯没有本质不同，还更狡猾，更具危害。然而，却受到各级追捧，更使贪污屡禁不绝。吴瞎子也不是所有问题都竹筒倒豆子的，和当地几个女人有染别人不提，他是守口如瓶的。这一事，更易使人身败名裂。他有分寸，不会叫嚷。
　　 吴瞎子果然是员福将，工作队大高个很满意他的发言表白。对众人说：“你们要象吴师傅一样，认真坦白！不要有一丝一毫顾虑……”当然，事情也不会这样轻松了结，还有几天，还得继续交代。有了吴瞎子畅所欲言，后头每轮一个，都痛痛快快来讲。巨贪也没有问题其他人怕什么，要轻微多了。于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把自己非法所得公示于人，果然不是清水衙门，都有严重问题。
　　 董秋生交代的是，他搞下面商店的生资柜，把肥料高价卖给了外公社的肥料贩子，私吞差价一百五十元。既是变相涨价，又是吃里扒外，把紧俏物质走了歪路，情节相当严重。几个人讲的讲，提的提问。其他问题，能瞒则瞒，不做交代。是老实还是阴险，不好确认。逼过口供，到了晚餐时间，还有杨晓军、杜平、王一鸣没有交代。

老涵

写得详实，点赞佳作！

陈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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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渡源

欣赏佳作，学习点赞！

杨惠凡

欣赏佳作，学，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