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书摊（7）

张新泉

七、黎老头
　　 镇上那些书摊都是租书的，卖书的只有黎老头一个，加一个刘胡子应该都有饭吃。刘胡子也只是暂渡难关，三个月临时搞哈。一过，就上班去的。他和堂客一讲，堂客又哪有高招可支。木已成舟，也只好由他。刘胡子把多年所有的钱拿了，一百五十元到常德进货。不搞名堂的老实人肢嘎窝里夹了一个蛇皮袋，坐的湘运的车子，那时候没有私人车子。三十华里车程，二角五分一张车票去常德。
　　 常德门面贵，门面少，这时候没有大开发嘛，没有大搞土木之工嘛，书刊个体批发商不在大街。他象一只老鼠子，常德旮旮旯旯穿，在不太起眼的地方找那些个体批发商。进些什么书刊呢，要进好卖的，亏不起。四口之家的生活费，两小孩的学费，要源源不断提供。两天不弄钱，都有断档危险。

     进货凭他的眼力，眼力不能走火，看准了看歪了，都由自己负责。以前看书，是看内容，避开肤浅，受英雄人物潜移默化为佳，提高识别是非能力为佳；现在看书，多看表象，表面要花里花俏，感官要有刺激，要看这样的货色。那些花花绿绿的，就进个10本。封面不太理想的，就进三四本。真正好销的，他们自己也要卖零售。就这里进几本，那里进几本。过了这个村，还找那个店。找了私人店，又找公家店。他好像一个收搜队员收搜敌特分子，像寻宝人寻宝，活怕露下不该露下的，私人公家到处去，想一网打尽。地区新华书店去了，县新华书店也去了。这些地方倒是都在大街上，只是要进入他们的后面。以前连想都没有想的现在要有所突破，走前面没有走的路。他恨不得打起飞脚跑，鼓起擂钵大的眼睛搜了七八个店子，终于装满蛇皮袋，还牛皮纸打捆捆了一捆。肩膀上背蛇皮袋，手里提捆子。十万火急又连忙赶到北站汽车站搭车，往回赶，这时没有私人车子营运。这些书刊给的利润都很低，公家的百分之十左右，私人批发的能给百分之五就很不错了。这赚什么钱，私人老板有交代，你卖的时候每一本刊物加两角钱，厚的加五角钱。都是这么搞的，不犯法。刘胡子想，这样一来，顾客不就成了待宰羔羊了吗？怎么能转嫁给消费者呢？自己一身清名，将毁于一旦。以前在供销社卖货，别说加两角，加两厘也不行啊！物价局干什么吃的，他们专门调查这个的，不能斜一根纱。扰乱市场，天大的问题，现在不是问题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法子，就随行就市入乡随俗吧。没有那个把你当积极分子当正人君子，现在是一个找饭吃的土佬，半个叫花子。加就加吧，卖得出去就加吧，自甘堕落顺应潮流加吧。他这样自我打气安慰鼓励来着。
　　 车如慢慢游到中点下车，赶快拔腿和帝修反抢时间似的就往街上跑。路过林源商店黎老头摊子，黎老头两眼发直，好像大概加估计已经感知，多了一个争饭碗的同仁，特意多看了刘胡子几眼。刘胡子沿林源商店转弯向上走一百米到医院大门左侧摆摊。一袋一包放于台阶上。
　　 刘胡子走到对面他老婆表弟开的裁缝铺子，在案板下面拿出两条长板凳到对面摆好，再拿来两块铺板放于长板凳上，又把书刊拿出放上，铺开，就这样开始第一天的营业。已经过十二点了，他不回家吃中饭，他要卖了回家吃晚饭。中午省略，饿哈，几十年这样情况多着，何足道哉。工作为重嘛，挺哈嘛，三十几岁还年轻嘛。无人提倡红军精神的时刻，他有点不谋而合。不过他没有高调，自觉差距尚远，哪能相提并论。最多是自责吧，谁叫你工作掉把呢？谁叫你是草根平头当不到负责人呢？就只有多吃亏的八字了。
　　 顾客拢来了。一个后生问：“这本《中华传奇》好多钱？”
　　 “一块五。”刘胡子把钱加上去了，不过没有加五角，定价一块二，加了三角。哪知道来人不说二话，给钱抄起刊物就走。原来他们欢迎剥削，知道行情，没有高卖他。
　　 一个女青年拿起《知音》：“买这本。”刘胡子加了一角多，凑成角为单位，省得找分分钱。又几个人买走了，一时人空。摆摊的小个黎老头出现了，顾客围住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是来问罪的，与前面判若两人。黎老头笑嘻嘻说：“恭喜你，生意不错。”
　　 “黎师傅，实在抱歉，我这里打嘎扰分一杯羹，扯瘦你了。”
　　 “看你讲到哪里去了，都要生存，没有办法。这个镇子，不是哪一个人的，我搞得你也搞得。有钱大家赚，有财大家发。你不来干，也有另外的人干。大家都是干，要么得紧，共同致富才是正经。但干不妨但干不妨。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刘名忠臣，人称刘胡子。难得黎师傅大量，胸怀广阔，以后有什么不对之处，还望指正。”
　　 “好说好说。小刘你年轻，有眼光，今后若是我有书滞销时，还想你慷慨援手，代卖一下。”
　　 “要得，这不是问题。只要你看得起，愿意帮助吹吹风，代卖代卖。”
　　 黎师傅见有人来，就说：“刚才是我老婆送中饭才能抽身来和你讲几句，我转去看摊了，你忙。”
　　 “好，慢走。”
　　 一天结束，卖了近三十本，刘胡子点了一下钱，除去成本，约得八元左右。如果是单位上班，每天不过两元左右。看来这样干也是可以闯出名堂的，只是单干的名誉不好听。管他的，美差轮不到，就这样泥巴萝卜吃一节揩一节吧。现实不得让人志存高远，先图眼前。
　　 第二天卖结束，就只剩下三十来本了。货卖堆山，这一点儿是不好出摊子的。第三天马上进货，进的货还是差不多，背一蛇壳袋儿，提一坨儿。还是半天搞定，下午出摊卖。不过不再打饿肚，过了中。花了一角八分钱，就在斜对面米粉店吃了三两肉丝粉。
　　 没有进到好卖的《右江文学》、《知音》、《家庭》、《中华传奇》……进了《今古传奇》、《文学天地》、《传奇传记》、《文艺生活》、《沱江文艺》、《浔阳江中篇传奇》……还进了几本《时装》和本市的杂志《桃花源》，还有叫《神秘追踪传奇》的大刊10本。勉勉强强还卖得动。有一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拿着一本《烈火金刚》来：“你斢书不斢？”
　　 “我只卖书，不斢。《烈火金刚》我看过。”
　　 老头非常失望，慢慢转背走了。刘胡子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两军交战血流成河，你如果怕兵士流血，不夺取山头，那你就要流更多的血。《烈火金刚》六十年代肯定是好书，今天八十年代谁又看呢？年纪大的看了，年纪小的赶时髦，不看这个老古董。看着老头失望的样子，刘胡子终于于心不忍，喊走了十几步的老头转来。老头听到三声“老师傅转来”的大呼，转来了。
　　 刘胡子问他：“你想斢什么书？”
　　 老头手一指：“就这个，《金剑寒梅》。”
　　 刘胡子大吃一惊：这个老头还真的斢到点子上了，这是一套很好销的书，很受青年男女追捧。进的十套，就剩下这一套了。刘胡子还想自己留着看一下。老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夺人所爱。这是自讨的，别人走了你喊人家做什么呢？大丈夫一言九鼎，刘胡子让他斢走《金剑寒梅》。定价乓定价，老头找了一块多钱给刘胡子。实际上刘胡子亏了，《烈火金刚》原价卖不出去，《金剑寒梅》加五角也好卖。
　　 过了十天，黎老头拿着七八本刊物过来了：“小刘，这几本你帮我卖一下，卖了百分之一十五给你。过半个月来结账。”
　　 刘胡子想，这几本刊物确实不怎么样，当时只进了两本，好不容易卖完。他还是接受啃这块骨头。刘胡子利用没有顾客的时候简单看了一下，封面差，内容也不是蛮差。就对来人推荐，实事求是介绍，还是把人说动了，第一天就卖出两本。于是有了信心，一个星期把八本卖完。当黎老头一天路过，刘胡子喊他把钱拿去。黎老头大喜过望：“这么快就卖了，你真的厉害。呃，你给我这么多干什么呢，讲话作数，该给你的一定给你，来来来，这一炮块（十块）是你的。”黎老头把两张五块的硬要给刘胡子。
　　 刘胡子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帮点忙不要紧，我不计较。”
　　 “可是我要计较，去是去，来是来，亲兄弟明算帐。”
　　 “好好好，一下不拿你认为我看你不起。五块，这五块还是归你。”
　　 “啊！你这个人太讲风格了。我碰到的，长钩钩鼻子的太多了，没有不见钱眼开的，你是个大老实人。我屋里还有一些积压书，还请你帮个忙。”
　　 “好！”后来刘胡子又帮了两次，共卖掉三十来本积压货。二人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忘年之交。果然他以前是国民党营长，解放前是出入酒吧舞厅的常客。如果他年轻，有成本，他要开舞厅，他有这个胆量赚大钱。现在卖书是给自己找一个事情做，不愿意成天呆在屋里憋出病来。他喜欢看书，因此卖书。看见人翻，活怕别人搞脏，因此对久翻不买的就有点态度生硬。

龙阳呈祥

拜读新泉老师佳作，欣赏学习，受益匪浅。感佩才华出众，衷心为您点赞！
（先点赞，再仔细品读！）

陈爱玉

拜读佳作，学习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