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穿过老屋》（1）

津市吴若愚

小   说

—当代—

                                                                                     --李永芹

穿过老屋

             走进老屋如走进一个博物馆，每家房门口都有一个古色古香的老太太陈列着。老太太的目光捻细了看着你，你一下也变成了一个瘪瘪的昆虫标本。
            “这是王婆婆，快叫，这是李娭毑，快叫快叫。”母亲像个讲解员。
             我叫王婆婆、李娭毑。叫一个活转一个，个个都忙先前的事情。
            王婆婆在台阶上梳头，膝头搁一个千层百叠的匣子，装一些叮哩铃当不知是什么的玩意，牙齿咬着一根青缎带，咝咝地说:“幺姐回来了？都认不得了。啧啧，看我这眼睛——“
            李娭毑在拣菜，胖胖的绿豆芽一根根掐。“就是说么，女大十八变哩，出落得画一样。”
            只有张奶奶矜持地抽水烟，烟筒上缠一道油光光的蓝布，她抬眼瞟瞟我，又垂下眼皮养神。她不认得我了。
            张奶奶在街上示众时穿件翡翠绿旗袍，领扣勒得肥脖发紫，中擎一把檀香绸扇，那扇子小巧精致，人们怎么也看不仔细。革命群众踮起脚尖说把扇子给我看看，张奶奶就给他看，扇子递下去众人传阅传没了影，张奶奶没了道具急得直搓手，血压一高便从球桌上栽了下来。从此她就很矜持，几女都不认得了，一门心思抽水烟袋。
           老屋的壁板刷着紫红生漆，有风的日子那紫红便生动地起伏，我一走动母亲就说轻点轻点钟要停了，果然桌上那架德国自鸣钟就停了，自鸣钟越老敲得越响，跟锣没什么区别了，老人觉浅，一点两点听得真切，不由自言自语道:“还是洋钟好一”壁板那边就搭腔了:“谁说不是？如今的钟挂在墙上悄没声儿哪像个钟!”重重地翻个身，隔着黑暗聊起天来。如今的东西——咳咳，东西不值钱；钱吧——咳，咳咳，钱不值东西!
           老屋自然是闹鬼的，不闹鬼算不得老屋。
           四奶奶说有两个戴高帽子的鬼半夜拖她去背盐，她呼天抢地不肯走，两个鬼一商量，算了，找个力气大的。第二天前面天井红光满面的吴伯娘就死了。
           老屋由许多天井拼成，一节挂一节好似一列火车。无论什么风，从天井上盘旋下来，一律变得冰凉，嗖嗖地从你脊梁骨滑下，令你丹田发酸。老太太们说，那风吹不得，吹了筋骨疼。
           老屋的空气又浓又厚如湿棉絮一般，太阳从天井上照下来时，老屋像一百年才翻出来晒一回的旧衣箱。
           我常在深夜听见地板下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拼了命往上长。地下有一个丰富的世界。早晨起床愈觉地板脆薄，觉得每一步下面都有陷阱。

摘自《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文艺卷   文学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