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愿望与心态（短篇）

张新泉

　　 看见王校长走进来，老张几分惊喜道，“王校长，稀客，什么风吹来的你。”
　　 王校长说，”我刚才交电费去，转来到你这里……”
　　 “怎么我以前像“鼓眼瞎”，没发现你人家。你交电费去，必经之地，今天才第一次看见。”
　　 “当然你看不到，以往都是堂客交的，我是第一次从你这门边过身。哟，实际上不是第一次，和娄老师一群去县城，每年起码两三次过。不过是在中街搭车，车子一闪而过，飚了，你想不到看不清罢了。”
　　 “来来来，莫站着讲话，请坐。”老张马上抓过一把椅子让坐。
　　 王校长坐下，“你的生意还好啵？”
　　 “你先坐哈，我给你倒杯茶来再讲。”老张去了里面，到了两杯茶来，一杯搁在王校长前面案板上，一杯搁在自己面前。说道“喝茶……你问我的生意？哎，我不搞，都不搞；我一搞，都来搞，眼红跟着赶的人若多。哪里想到，格外惊奇是这么一个局面。在我前面干的，只有三家，我是第四家。现在十七八家，吃碗饭难啰！”
　　 “是的，现在搞什么的都多，不过你的优势是明显的。那回写对子，我见过你的功夫。我摆的位置在工商联，你后来是摆在医院前面的，我一路上走看看情况，到了医院前面，看见一些人围住你写，不错，字写得好……”
　　 “那回卖对子，王校长你卖了好多钱？。”
　　 “没有几个钱，搞了三天，就是百把多块钱。后来家里来客，二十九就没有出来了。听别个讲，牛皮王那几天搞了几千块钱，不知是真是假。你呢？”
　　 “也没有搞几个钱，我比你多干两天，二十六架势，三十中午停手，五天，一齐也只有三百块。不服这口气，我要是牛皮王那样的底子（基础），不得架势（动手）搞这件事。不是吹，字要强过他……可是，现在一些人眼睛象是糊了尿垢似的，马虎的当成好的，好的当成马虎的。给马虎的能够锦上添花，就是不会给差钱的雪里送炭。没有弄到牛皮王一个零头的钱多。”
　　 “只有真货，没有真眼睛，很多人是弄不明白的，好歹不分。他善吹，还有两个抬轿子的帮助吹，写了一篇文章，什么镇上有个牛大笔，发在市里报纸上，可能推波助澜作用不小。”
　　 “这样讲，就更不好想了。我是湖南卫视报道的倒立书法奇人。媒体高了一级。可是这个撸钱的事，财神菩萨就是不关照，什么原因，解释不通。前面九二年学中功，说是生意也和气场有关。不明白，难道牛皮王的气场好，骂他的、说他的，大有人在。按道理，气场更加不行，输给他，这……”
　　 “这个，不好说，钱多过一世，钱少也要过一世。只要有用的、不打饿肚就行了，没有必要学他要那么多钱。”
　　 “应该这样想，要看得开。可是说好说，作归作，碰到实际问题又往往矛盾。打开门，到处都是要钱的，开支打不出去，几多受急，几多丢丑，不好过日子。我看得开，要钱的催命鬼看不开。限定你什么时候交，就要什么时候交。我为交工商管理费、国税、地税、卫生费……毛都急白。居委会也来凑热闹，在这个街道的范围，就由这个街道收地壳费。他们创收，挖眼寻蛇打，阎王不怕鬼瘦，都不管实际困难，都只要钱。特别是学校，学费交了还脱不得糊，隔几天就敲一笔，许许多多的名目。你一时拿不出，学生伢儿就没有办法进教室，老师在上课时间不让上课，打发学生回来找父母要。什么时候交钱，什么时候进教室。真是不可理喻，受几多急啊！想卖血，是贫血。想当抢犯，哪里黑得良心，哪有那个本事。只怕没有抢到，反被人撂倒了。心善当不了抢犯。”
　　 “是的，我们是不触犯法律的，不管社会如何变，都当遵纪守法的公民。”
　　 “我和你的认识是一致的，人要有骨气，要有善恶是非观念。我现在就是对这股暗箱操作的社会风气恼火，对都搞底层人名堂恼火，对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子虾子吃泥巴的丛林法则恼火，对媒体鼓吹做狼不做善良之辈恼火，对公有制撤销变私有制也是恼火的。我不是反动，是直挺挺的直人，说直话，不想心里一套嘴巴一套卖乖。已经有点本事，比没有什么本事的人收入还差得远，差的太远。他们靠关系网相互勾结，联系到大批量业务。”
　　 “莫和高的比。俗话说得好，只有财赶人，没有人赶财。想发财没有发起来的人多的是。开始我从学校退休回来，先喂鸡，不好招呼，得鸡瘟，抢救不及时，没有赚钱。第二年喂猪，不晓得一下蹦出来若干养猪场，万箭齐发，猪跌价，保了一个本。第三年在河坡里种菜，碰到沅水涨大水汶了，没有掏到光。还是走不通。我们都是受了一股强大的发财风气的影响，平衡的心态把持不住了。比我们差的人发了，就不甘心，也想发。社会号召发，官员鼓吹发，都来拼抢发，受不了诱惑，陷入其中。老老实实的人，哪里那么容易发呢？后来想通了，钱是急不来的。就将就着过算了。反正饿不死人。”
　　 “对对对。来来来，喝茶，喝茶。”两人各自端起杯子，慢慢的喝起茶水来了。一会，老张放下杯子说，“王校长，那你现在干什么。看你的身体，还硬朗得很，干二十年也不成问题的。这个这个，一天到晚怎么得黑，怎么打发。”
　　 “虽然不下海从商了，还是好打发得很，以前有很多没有看的书，现在正好去看。还有，写字，画画，作诗。一天很容易就混过身了。”
　　 “这倒是。你的这些爱好，和我一样。也喜欢这些。不过，现在为生存忙，那些爱好，也就束之高阁，没有搞到上面去。也只怕要到你这个年纪，去看书写字作诗了。那时候，我是不打牌、不坐茶馆的……哎，不如意事常八九，能能如意事难二三，等这么一天，这一天要快些到来才好。现在，还不能学你那样做。”
　　 “此话怎讲？”
　　 “是这样，我结婚迟，两个伢儿，大的勉勉强强不负担了，小的还只有十七岁，才进高中读一期，这是第二期，正是要钱的时候。还要发莽（下大力）做事、弄钱。”
　　 “你好大年纪了？”
　　 “五十四岁了。”
　　 “我比你大十九岁，你还正是好年纪，很多事还来得及。不过，也要抓住当前，从现在开始搞。我问你，你写字参赛没有，做诗上刊物没有？”
　　 “写字还是参赛了的，上了书刊的。也是一个姓王的老师提供的参赛地址，还得了金奖，但是向我要钱购书。听说桃三中一个姓张的老师先后参赛十多次，购买书出了几千元。我出了几百元。诗词我还没有上过刊物。想上，却没有写，没有时间写。写了是不是诗，通不通得过还没有把握。”
　　 “既然你有这个愿望，那那那，我来给你介绍一个一个组织。小张，我来推荐你，不要钱的。你知不知道江源有个诗词书画协会？”
　　 “那太好了。没有和外界打交道，耳目闭塞，不知道。是哪一些人？”
　　 “镇上就有不少人参加，有我，娄老师，有齐老师，张老师，龚老师，杨老师……”
　　 “尽是老师呀？”
　　 “不是的，还有干部，例如，罗区长，王书记……”
　　 “组织的名字叫什么？”
　　 “江源县老干部诗词书画协会……”
　　 老张马上一口回绝，“我不参加。”
　　 “为什么呢？
　　 老张连说，“你们是干部，老百姓进去，别人会说我冒名顶替。我不是退休的老干部，连职工都不是。我是辞职出来的。”
　　 “不要紧不要紧，老年也可以。只是叫这个名词而已，是不是干部没有关系。你怎么连职工都不是呢？”
　　 “哎，一言难尽啊。本来是停薪留职，年年交钱加码。我没有社会经验，父亲也是，他一句话把我吓住了。他说，今年加停薪留职费，你没有交，过三个月不交就算旷工，就要开缺，不如干脆辞职算了。我哪里懂这些，才听到这个话，单位前面没有这样说，自家人吓了自家人。我没有时间外面打听，别人是怎么做的，蒙在鼓里。父亲再三催促要我写辞职报告，总觉得不对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头，就期期艾艾写了，跟着父亲到我单位办理辞职。我脑壳真是一锅粥，后来制度变了，单位给职工买社保。我是辞职的，不算职工，单位不管。几十年为单位白干，你看背不背时。一些人就打老实人的擦边球，不纠过来，仍然排斥在外。不写辞职，屁事没有。写这样一个把本，他们就有理由撇开你，国家的关怀就被他他们取消了。几多人不交钱，不辞职，仍然是职工，却不好处理他们狡猾的，快活煞了当赢家，社保单位买单。我要自己出憨钱买，自己给自己退休。自买不仅出钱多，到六十岁后拿的分量也少得多。我现在哑巴吃黄连上天大的当，背时到家没有地方讲。找他们去，他们说不是三岁打两岁，想出就出想进就进牛栏里关猫儿呀？你退出单位了还找么得？让人哭笑不得。明明是单位的人，一下否认得彻彻底底，没有地方报账。又没有花钱打官司，也耗不起。问了一些里手人，都说不应辞职，已无法补救。我无一点法，只有背时的份。”
　　 “啊，你还有这大的冤枉。这个你还是不要放弃，去找人纠正过来。这件事，做这件事讲。你还有后面，后面的日子要过，还要过出一份精彩，我想，还是加入协会吧。”
　　 “喂，老板，俺买块匾。”老张举棋不定之时，正好进来三十岁左右两男两女，要一块寿匾，祝他们的父亲的六十岁，原来他们是两对夫妻（女儿女婿），王校长说，“你忙，我明天来。”他怕打扰生意，告辞。
　　 吃晚饭的时候，堂客对老张说，“和你讲白话的那个老鸹子找你搞么得，你莫丢弃事和他们搞呢。他们是退休的，是有钱的，是没有事的人。你还有负担，莫跟着打热闹平伙。他要你参加么得，莫答应啊！”原来堂客听见了二人谈话。
　　 “不要你补我的聪明，出憨钱、出时间我不得搞。要是对我有益处，你莫干扰我，让我判断。”
　　 第二天，王校长上午没有来，下午没有来。以为他不会来了。哪知道，吃了晚饭，王校长来了。二人坐下谈了个把钟头。
　　 这是冥冥中上苍的安排吧，王校长完全没有必要管老张加不加入协会，没有谁给王校长下达发展人的任务，他也得不到一丝经济好处。他就那么锲而不舍，一连几天，天天说服动员。
　　 老张心情是非常矛盾，很想加入，想有一个活动的群体。长年单打鼓独划船，就想几个对路的人偶尔交流交流。出单位十多年，还没有参加一次群体活动。
　　 那时候，集体活动（学习）是很多的，特别是每星期晚上的一三五学习日，天天压臭猪油走形式，并不美妙。让人心生厌烦，很耽误瞌睡。
　　 后来开放，几年十几年不参加一次会议的绝非少数。领导也忙钱去了，再没有人组织群众会议，基层群众会议的场所也卖完变成钱了。没有人刷你个一字，没有会议给正面教育，也剥夺老百姓诸多知情权。不是左就是右，社会老走极端，人还是需要群体交流学习的啵。
　　 老张觉得王校长提供的诗词书画协会，可以说是一个学术团体。不是奢望，能够办到，就加入，何乐不为。但是，这种冠以老干部的团体，心里也是有反感情绪的。退休了还不放下架子，还以官员姿态出现，以官为荣。老张心目中恰恰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意味不公平，意味强人所难、发号施令。
　　 老张和王校长，爱好相同心态不同。王校长是包容的，老张是嫉恶如仇的。他并不是要打要杀，是内心深处和官本位的格格不入。尽管不像电影《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一句话“两股道上跑的车”，还是有认识的差别。
　　 王校长好像看穿了老张的心事，他好像一个优秀的政治思想工作者富有耐心，说道，“我们只管提高自己的艺术，其他不要去想。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符合你的，心里去排斥就是了。愿意接受的，就去接受。完全可以简单化，不要想得那么复杂。或者开么子会，不喜欢听，你悄悄走了要什么紧，就是一个松散型民间社团，很自由。是没有高压的，放心好了……不一定每个官都是打官腔的。我，姑且是一个官，不会对你怎样。娄老师，原来是中学校长，现在是协会主头之一。可是和我不是一个水平，全县乃至全市，最拔尖，我估计你一经接触，必定最喜欢。我这样劝你，是觉得你是可造之材。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现在还不来一把，更待何时。”
　　 王校长三番五次上门，精诚所至玉石为开，归根结底，是为老张，不是为他王校长。终于打消顾虑，老张堂客尽管不乐意，也没有作大的反对。加入协会一事，就这样敲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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