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日子

杨小平

       2012 年 11 月 8 日的傍晚，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石门金榜补习学校的走廊上。我正在给学生们上课。突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那细微的震动，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我歉意地看了眼学生，匆匆走出教室，接通电话。电话那头，弟弟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又夹杂着小心翼翼的犹豫：“哥，妈…… 妈她不太好。” 他的话语吞吞吐吐，每个字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我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既害怕将母亲的真实状况和盘托出，让我心急如焚，又担心隐瞒太多，使我无法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我急切地问道：“妈饭量怎么样？” 弟弟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大不如前了。”
      那一刻，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到头顶，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失去了色彩。我知道老人家如果饭量锐减必有大病，顿时脑海中浮现出母亲那日渐消瘦的面容，心中满是慌乱与不安。我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授课，匆忙回到教室，向学生们简单交代几句后，便找到老板请假。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甚至说出了可能会辞职的话。老板理解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亲自开车送我回宿舍。路上他将身上所有的钱全部给了我，说是给我母亲买东西补身体，反复叮嘱我母亲好了后再回学校。
      坐在车上，我的思绪早已飞向了母亲的身旁。窗外的景色如幻影般快速掠过，可我的眼中只有母亲那可能日渐憔悴的面容。
      第二天，天还未破晓，我便踏上了归程。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如刀子般刮过脸颊。我坐在第一班车上，满心焦急，恨不得车子能插上翅膀，立刻带我回到母亲身边。车窗外，大地渐渐苏醒，可我的心情却愈发沉重。到了桃源，我又马不停蹄地转车前往金矿。一路上，我不停地在心中祈祷，希望母亲只是虚惊一场。
      当我终于踏入家门时，已是下午四点。屋内，母亲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到我回来，她原本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化作了嗔怪：“你怎么回来了，工作不忙吗？我真的没什么大事，检查血液也很好。” 她的脸色蜡黄，毫无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圈，可还是强撑着笑容安慰我。她说只是肝上长了个砣，让我安心工作，别回来，还再三叮嘱我也要姐姐别回来。我看着母亲那故作坚强的模样，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从第二天起，我便天天陪着母亲去医院打针。医院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白色的墙壁和冰冷的医疗器械，都让人感到压抑和恐惧。每次看着护士将针扎进母亲那瘦弱的手臂，我的心都像被撕裂一般疼痛。母亲总是很坚强，哪怕疼得眉头紧皱，她也只是轻轻哼一声，然后反过来安慰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后来姐姐姐夫也都从单位回来了。
     我始终不相信母亲会得这么严重的病，不相信金矿医院的检查，执意要带母亲到桃源人民医院检查，姐姐弟弟也同意了，姐姐还和我带着母亲来到桃源人民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母亲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似平静，可我能从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姐姐拿到检查结果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身体猛地一震，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急忙背过身去，不想让母亲看到她的悲伤。母亲其实注意到了这一切，可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眼神中却闪过一丝落寞。
     从医院出来，我带着母亲去了一家餐馆，点了她平时最爱吃的日本豆腐。母亲看着面前的饭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我看着母亲那日渐消瘦的脸庞，心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回家后的第三天，母亲虚弱得连去医院打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住院治疗。这也是她老人家平生第一次住院，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住院，虽是单位的医院，但环境和设施都还不错。医生在查看完母亲的病情后，还贴心地在母亲的病房里安排了一个陪床。住院期间，我们姐弟几个轮流照看母亲，母亲从未在我们面前喊过一次疼，呻吟过一声，甚至连叹气声都没有过，她的病明明已经非常严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她总是强颜欢笑，用她那温暖的笑容和乐观的话语，安慰着我们。她宁愿默默忍受着剧痛也不愿意把悲伤和痛苦留给她的子女。母亲的意思是她走了以后留给子女们的是笑容和快乐。
      老人家曾对病友说，她这辈子很满足了，虽然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但老来子女还好，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但都能自食其力，成家立业。她此生无憾了。
      每天都有亲戚朋友来看望母亲，她也总是笑脸相迎，热情地招呼着大家。送走客人总是说出院了一定要接大家聚聚，叮嘱我们用本子记下看望她的人。她从不说一句悲观的话，仿佛病痛从未在她身上发生过。她常对我们姐弟说：“人人都有那么一天，这是自然规律，没必要悲伤。” 她是理解了人生，看透了生死的，她多次叮嘱我们，办丧事的时候千万不要铺张浪费，不要扎那些纸房子、纸家具、纸电器，那都是骗人的，要把客人的招待好，让大家吃好喝好。
     在最后的日子里，母亲完全不能进食了，但依然想到的是别人，就是没有自己。
     后来，吊针的药水怎么也打不进去了，边打边往外流，我焦急地询问医生，医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休息两天再打。可我心里明白，母亲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她的血液几乎不再流通，只是医生不忍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我罢了。
      母亲每天早上四点多就会醒来，意识很清楚，她总是轻声地叫我，让我打开水的时候，顺便帮病友的也打好。她带的牙套每天早上总要自己清洗干净，晚上打洗脸水，她同样会叮嘱我照顾到病房里的每一个人。她的善良，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依然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公元 2012 年 12 月 18日上午 9 点，（母亲的生日是农历12月初18）铅灰色的天空笼罩着大地，卷地而起的朔风裹挟着寒气直逼人们，病房里死一样的寂静，母亲已无力说话，示意大解，我和弟弟连忙走到床边帮忙，事后稳稳地将母亲放在床上。母亲侧身右边而卧，无力缓缓地闭上眼睛，我以为母亲要睡觉了，催弟弟快去上班，自己则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突然，母亲的身体动了一下，然后便没了动静。我心中一惊，连忙轻声呼唤：“妈，妈……” 可母亲再也没有回应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涌上心头。我慌乱地冲出病房，大声呼喊着医生。医生赶来后，只是简单地看了看母亲的瞳孔，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行了”那一刻，我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我双腿一软，跪在了母亲的病床前，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我紧紧地握住母亲那还带着余温的手，望着墙上的挂钟：11点8分，心中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无法接受母亲已经离我而去的事实，那些与母亲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如电影般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放映。
      母亲最后的日子，成为了我一生中最不愿意回首又最不能忘怀的伤心事，是一种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但那些与她相伴的日子，她的坚强、善良、乐观，都化作了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她用自己的言行，教会了我如何面对生活的苦难，如何在困境中保持乐观和善良。每当我遇到挫折和困难时，母亲那温暖的笑容和鼓励的话语，总会在我的耳边响起，激励着我勇敢地走下去。
      母亲走后我不忍离开老屋，就一个人住了下来，屋后有株老梨树，开春时树上开满了白花，可是一个梨子也没有结，这是老梨树39年第一次没有结果，可能也是悲伤过度，在怀念它的善良的主人吧。
               2025.2.10

龙阳呈祥

母亲走后我不忍离开老屋，就一个人住了下来，屋后有株老梨树，开春时树上开满了白花，可是一个梨子也没有结，这是老梨树39年第一次没有结果，可能也是悲伤过度，在怀念它的善良的主人吧。
——情深义重的回忆！

龙阳呈祥

拜读杨老师佳作，欣赏学习，受益匪浅；感佩才情，衷心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