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宝物被毁《十年津澧路 （棠华篇.8）》

听涛

两个宝物被毁                《十年津澧路 （棠华篇.8）》

         我所说的两件宝物，一件是马连良灌制的老唱片，一件是凤凰琴。
         事情发生在去棠华中学不久，即1970年上半年。

        那时候刚刚恢复招生的所有学校都贯彻 “五.七指示 ”：“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且不说 兼学别样中的那个 “ 别样 ” 涵盖广泛，就是那个为主的 “ 学 ” 字所包含的内容也不少，别以为 “学” 就是在教室里学文化科学知识，还包括 “ 学工学农学军 ” 呢。总之，教育界仍然坚持批判 “ 智育第一 ”  ，对教学抓得不紧，也不敢抓，学校里开大会与劳动较多，给我安排的教学任务就很轻，再加上又不是班主任，很多琐事杂事都不需要我参与，这样，我的空余时间就很多，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打发无聊的时间。学校一天只有五六节课，早晚自习都只有高中班的寄宿生参加，也没有安排任课老师下班。

      记得那时候学校的晚饭开得早，距晚自习的时间很长。只要是晴天，每天晚饭后我们都和学生一起打排球，协助张厉军老师对排球队的训练。由于参加训练的女学生基本上都是与男同学同场进行训练，这种训练对女队受益大，长劲快，学校的女队在全区属上等水平，在区运动会上排名稳居前三。我们空余时候也经常在那唯一的水泥乒乓球球台上打乒乓球。因为没有什么其它的文娱活动，新电影还没有拍，老片子都遭受批判而不能演，打扑克都经常找不齐人，我除了听收音机之外，没有其它什么好的出处，这对于闲不住的我来说，时间难以打发。

      有一天在办公室的大案板一角，我发现有一个方盒，上面的灰尘完全掩盖了表面的一层薄薄的赭色皮革的本来颜色，揭开盖子，竟然是一台留声机！试了一下摇柄，发现留声机的发条完好未断。我问住在办公室后面的朱传生老师，“ 这个留声机是好的吧？” 他说，“不晓得，丢在这里好多年了，没有人用它。”   “有没有唱片？”  “以前有些唱片，几年前全砸掉了。”  我知道他说的 “几年前 ” ，是指发生在文革初期一两年那疯狂的的 “破四旧 ”时期，农村的老物件难觅，很多不怎么  “ 旧 ”  的东西就会被 “ 陪 斬” ，我母亲在1952年腊月到县城打年货买回一个满脸堆笑憨态可掬的白底彩色罗汉一直摆放在房间内的桌上，六六年也被破四旧的同村熟人砸碎了。

       我不死心，怀着侥幸的心理在办公室的一个柜门也掉了的木柜里面翻找，苍天不负有心人，最终在其中一层的角落的隔板上，奇迹般的发现了一个正方形装唱片的土黄色皮纸袋，抽出唱片，中间部分是红色，周围黢黑的胶木上环形纹路清晰，这是一个保存较好的唱片！不知道是破四旧时被遗漏了，还是有人故意放在那不惹眼不易发现的地方，反正它是躲过了一劫。  “ 我搬到我的房里去行吗？”  “ 没事，你搬去吧。” 朱传生爽快地应允。我非常高兴，迫不及待的将留声机连同唱片一同搬回了宿舍。

     我住的宿舍，就是半间房，当姜先洪老师调走后，我和陈本明便各自有了半个房间，我在进大门的这边，他住里面，他进自己卧室必经我的宿舍！每人有一张办公桌。我把方盒放在办公桌上，从山脚的堰塘提来一桶水，用抹布将留声机外盒擦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来的赭色。

     我将唱片放到留声机的唱片架上，把发条上满，当带针的留声机头离开搁置它的支撑架，托着唱片的留声机抽立马旋转起来，我仔细的将唱针准确放到旋转着的唱片的沟纹时，清晰悦耳的京剧老生唱腔便舒服的敲打我的耳膜，妙极了！留声机没有问题！

      那个留声机，不像现在在有些影视作品里面见到的那样带有一个喇叭来扩音，它的声音就定从安针头的柿子形头部圆盒里面发出，音量不是很大，但十分清脆纯净，这是供家庭之类小范围内欣赏的。

      你知道那张唱片里面是什么内容吗？唱片两面的中间红色圆圈内印着唱片的内容，那是马连良先生的两个唱段，一面是 “借东风”，一面是 “劝千岁”，是《甘露寺》中乔国老唱的一段。我迫不及待的将唱片的两面都听了一遍，觉得 “借东风” 好听但太长而且很复杂，而 “劝千岁” 却简单明快，颇感兴趣。

       对于京剧，原本非常生疏，文革始后的几年，样板戏听得太多，通过样板戏我对京剧唱腔已经有所了解，颇感兴趣。我悟出 “劝千岁” 是西皮腔，由西皮 “原板” 起，很快转入“流水”，如水银泄地，一气呵成，好听极了！不知道反复听了多少遍，我初步学会了。这段唱词，与近些年偶尔在电视里听到的稍有不同：这张唱片中唱的的那句 “ 若是兴兵来争夺斗，东吴谁人敢出头” 现在的是 “ 若是兴兵来争斗，曹操坐把渔利收”，还听说是马先生他在后来自己做的改动。从这一唱词足可以看出，这张唱片灌制的时间是相当早的，也看出马先生对艺术的精益求精的精神。

      这有趣的玩意让很多学生也对它产生了浓厚兴趣，经常挤很多人到我的小房间来围听。他们对其中有些唱词听不清楚，我得翻译给他们听：
         ......
          他三弟翼德威风有，
　　   丈八蛇矛惯取咽喉。
　　  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
　　  虎牢关前战温侯；　
　　   当阳桥头一声吼， 　　
　　   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他四弟子龙常山将，
　　  盖世英名贯九州；
　　   长坂坡，救阿斗，
　　   杀得曹兵个个愁。
         这一班虎将那国有，
         还有诸葛用计谋，
         ......

      我还得给他们解释 “温侯” 是谁，“丈八蛇矛” 的矛字在京剧中演唱时不唱 “毛” 而唱成 “缪”，他们把唱词弄明白之后，习惯了样板戏唱词的孩子们无不为老京剧居然有这么美妙的词语和特殊的韵味而由衷的赞叹！

      我和陈本明合住一间房，基本上是不关门的，更不用说上锁，两人都不在房里时一般只将门虚掩着，所以我们不在时也常有学生推门而入自己去开留声机。可是好景不长，似乎仅仅半个多月，便告结束。记得那一天，我推开门进去，发现这张唱片掉在地上，而且折裂了！那时没有像 “ 520 ” 之类的胶水用来粘接修补，唱片报废了！这是唯一的一张唱片，它的报废，意味着这留声机也就歇菜了。没办法，我只得将留声机盒盖合上，将它送回到办公室。我在棠华的此后三年再也没人动过它。它与电唱机不同，不能够接电。不知道若干年后怎么对待如何处理这个宝贝疙瘩，估计在八十年代初拆旧校舍建新楼房时被当废品扔掉了，除了我，很难有人关注它。它如果还在，那可是一些对老物件有浓厚兴趣的收藏家追逐的宝贝！

     至于那张在历经破四旧劫难而被个别老师精心保护并侥幸留下來的唱片，我也感到愧疚：它毁在了我手里！

     至于那张唱片为什么会落在地上而且还折断的原因，当时我没有多想。今天想来，还真是有点想不明白：桌面与地面距离不大，地面又是泥土的，即使唱片掉落地上也不至于折裂呀！是不是学校有个别人觉得我在宿舍里欣尝这被称为 ”封资修” 的东西对学生会产生不良影响而悄悄的将它掰折了？但愿这是我想多了。

     那个狭小的办公室居然是一个聚宝盆！不久后，我又意外地在这里挖掘出另外一件宝贝---凤凰琴。这是一件穿越时空的乐器！这对于现在的中青年來说一定是个非常陌生的名字。这也难怪，近五十年我也再没有见到这种带有玩具特质的乐器了。那天发现它时，虽它上面覆盖有一些灰糊糊的纸张，但长约七十厘米的盒盖上面还是沉积了一层灰尘，不知道被人冷落有多久了。我知道这算不上是贵重的物件，不怎么值钱，而且种种迹象表面，没有人对它感兴趣，更没有人去使用它，于是我就把它拿回房间，待收拾干净之后，揭开盒盖，里面还算比较干净，遮盖敲击键的木板上，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的漂亮彩图立即显露在眼前。凤凰琴是否是由此图案得名，我不得而知。



       鉴于很多人对凤凰琴完全不识，我对这已经消失多年的乐器就简单介绍一下：

    凤凰琴是一种最简单易学的供个人娱乐的乐器，由琴身、切音板、键板、琴键、弦轴和琴弦等部分构成。琴身是呈扁长方形的共鸣箱，它由面板、框板和底板胶合而成。左为琴头，右为琴尾。面板尾部中央开有一个圆形音孔，在琴身的头部里面胶有安装弦轴的硬木，琴腔内胶有支撑框板和马子的木条和木柱。琴身底部装有几个琴脚。
　　切音板是横于面板中央的木条，胶合上去的，按下琴键后，能起到控制不同长度的琴弦振动的作用，在切音板的左端嵌有支弦的山口。
　　键板是安装琴键的木板，表面多作琴的装饰用，也有涂上美丽商标图案的，它的底面装有放键杆用的线槽板和勾住健杆的弹簧。
　　琴键包括键杆和键钮，它们是用金属片冲压成型的，每个键钮上镶有音名，也有的键钮是用塑料制的。琴键有二十多个，分两排并列，与钢琴的黑白键相同，一排为基本音键，另一排为半音键。
　　弦轴类似于扬琴的弦钉，用方形金属柱制成，装于琴头处，起好转调音的作用。
　　凤凰琴安装琴弦的根数因档次而异，最少的四根，最多的达七根，基本上都使用细钢丝弦，五根以上则在靠里侧安装一根较粗的缠弦，用作作低八度和声弦。在琴的尾部，有支弦的码子和控弦的弦勾板。琴的附件有用于拧转弦轴的琴匙和用以拨弦的拔片。


     眼下的这个凤凰琴是四弦的，属最低档的那种。盒内琴匙和拨片都在，只是有两个根琴弦已经缺失。我将幸存的两根琴弦调到相同的音阶，用拨片拨了几下，还可以用！我高兴极了，很快托去津市的熟人买来一卷，将琴弦全部换成新的，重新调好，弹拨起来还很有味道。这个凤凰琴一度成了我打发时间的宝贝。买回的这卷钢丝琴线很长，琴上琴弦一旦断了，马上可以重新补上。

      我的操作能力较差，虽然对笛子二胡可算初通，但对于凤凰琴，虽经练习，也只能够弹那些节奏不快且音阶跳跃不大的曲子，而且也与 “ 动听 ” 二字搭不上界，好在独自用它打发时间倒是极佳的选择。

      好奇心强的学生们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经常有人经争先恐后地也要玩一玩，我只好让位给他们。我那个清静不久房间一时间又热闹起来。凤凰琴每一个音符键下方用一个铁片连接到里面，铁片很薄，如果垂直按下去，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按歪了，就会伤害那些铁片。他们往往一个人弹拨琴弦，会有两三个人在那里争着去按那个音符键。加上铁皮多年来遭受空气的包围而有不同程度的锈蚀，久而久之，那些音符键便先后一个个的折断了。我没有条件将这些折断的键金属片进行焊接修补，更没有条件自行制作。好在有很多半音键，只折断少数几个还可以将就着玩，当断键达到一定数量之后就无法弹奏了。大约两三个月光景，凤凰琴终于寿终正寝，彻底报废了。

      不过凤凰琴的盒盖和盒底板的材质是三夹板，据说是用牛胶粘贴的，不怕受潮，这在那时候还比较稀罕，不久我就对它进行了废物利用 : 学校修礼堂，来了几个木工，他们就在我的宿舍前面的小操坪加工，我启用凤凰琴的盒子的上下底板，借用木工的工具，请教制作方法，做成了一个比凤凰琴小一些的装笛子的盒子。这个盒子里面还可以装二胡的一些附件，还可以装点曲谱，后来我在渡口在官垸，学校宣传队演出时我总带着它，直到八十年代后期。这个简易笛子盒，如今还放在书柜内，一直还保存着，也算是对它的一种纪念。

听涛

《甘露寺》剧照

龙阳呈祥

拜读听涛老师佳作，欣赏学习，受益匪浅；感佩才情，衷心点赞！

彭淑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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