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秤

刘贤安

改革开放初期，对当年我的那个小县城来说，改革的春风还来不及吹到这里。父亲就用他敏锐的眼光，大刀阔斧地搞起市场经济来，把全镇唯一的个体商店弄得风生水起。

那个年代，商店卖货，不像现在，商品都已经包装好，并标明了价格。副食品、油盐酱醋等等商品，都是用秤来量斤两的。父亲在商场上一共用了10多杆秤，有称油盐酱醋的秤，有称副食品的秤，有称日杂的秤，还有用来称贵重商品的秤。那时的秤，没有统一正规的生产厂家，全是来自外地的秤匠师傅，按照商店老板要求设计制造的，全凭商家良心。

我跟着父亲在商店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称秤。右手提起秤杆右上方的那根绳索，左手握住秤杆左边系上铁头的绳索，左右来回掂量放在秤盘上商品的重量。父亲说，别小看了称秤这门艺，可有学问呢！秤杆称秤前，人要端正，手要亮堂(不可接触到秤，让顾客看清楚，看明白)；更重要的是，杆秤在打造期间，千万不可胡来，在秤杆上“玩鬼”。每次父亲请秤匠打造秤杆时，总会反复叮嘱秤匠按照实际斤两刻制。

我从搭起凳，到踮起脚，到最后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商店内，可以说，我的成长见证了自家商店的发展壮大。从商店开张的那天到商店落幕，前后经历了近30年。尽管商店先后经历三次大的变革，而父亲亲手制作的那块“童叟不欺”的镜子，就一直跟着父亲，高高地挂在商店醒目的位置，照得父亲和顾客心里亮堂堂的。父亲的商店也因此被评为“个体纳税大户”、“守法个体经营户”、“计量放心个体户”。父亲常对我说：“这每一块牌子，都是靠诚信换来的!”

有一年的秋天，父亲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进货。经过几年的跟班学习，基本的生意要领我已经掌握。就这样，父亲外出时，把短暂的商店经营大权交给了我，还有我身后10多万元货款。我明正言顺当起商店的老板。这不，说来就来，“刘老板，买东西哟！”“来了，来了！” 一位肩挑货郎担的老头在商店柜台前吆喝着。“老人家，家父不在，您想买什么东西？”“等你老爹回来再说，我和你聊不到一个壶里去！”

为了在父亲回来时，我好在父亲面前邀功请赏，我竟说动了这个顽固的老头。“那我买10斤草纸”。我高兴地搭起台，踮起脚，将放在货柜顶上方的一捆草纸吃力地搬了下来。九斤八两五钱，我心里一愣，想补一张吧，那一张大草纸起码有3两，我会亏本，裁掉半截后又不作用。反正商品有省耗，就差一两，又不多。“大爷，刚好，不多不少，正好10斤”。老头从口袋里磨磨蹭蹭拿出来一叠小人民币。我赶紧用绳索将草纸牢牢地打了一个捆，我还是心惊胆战地递给了老头，“抱不起，就不抱这么多撒，看你手都在打抖！”“没 、没事，抱得起！” 我只希望这个老头尽快离开。老头抱起那捆草纸，慢慢地转过身，正要将我卖给他的草纸放进货郎担里，我分明看见老头将那捆草纸已经放下，然而让我惊恐万分，始料不及的是，老头弯下去的腰，突然直了起来，并且转过身来，面朝着我。我好像见到死去的人，在漆黑的夜里，张牙舞爪朝我袭来，我像突然见到了传说中的鬼一样恐惧。“小刘啊！你老爹回来哒，不忘记告诉他，就说是张老倌买的纸。”“好、好、好！一定，一定！”我长叹了一口气。

父亲从外地进货如约回到了商店。不知为何，我向父亲表功的想法荡然无存，我竟不敢在父亲面前开口说话，还是父亲精明，“儿子，草纸都被你卖光了，幸好我又进货来了，等赚了钱，秋凉哒，给你添件衣裳”！

在父亲面前，我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羞愧，竟无言以对！但我一错再错，没向父亲坦白，我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直到第三天，那个挑货郎担的张老头出现在商店门前时，我的“罪行”才得以暴露。父亲很气愤，按照自己向顾客定下的规矩，加倍罚款。我为自己的错误，也付出了皮肉之苦，在商店那块高高的“童叟不欺”明镜下，足足罚跪了两小时。我添置新衣的计划就此暂时搁浅。

许多年过去了，每每想起父亲，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件看似不光彩的事来。现在看来，当年，父亲商店生意之所以火爆，除了搭帮党的富民政策，父亲的眼光和胆识外，还有埋藏在父亲心里的那杆良心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