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中篇小说：开赛记（13）

张新泉

十三、
     几乎和公社三巨头同时开会， 县委会议也有些不好办。
　　 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提出的几件事情很快达成共识。县委书记每讲一件，大家都表决一一通过。提到最后一件时，卡壳了。大家对这件事态度暧昧，都默不作声了。以至于县委书记不惜延长会议时间下死决心也要把它敲定下来。
　　 就是那道为公社三巨头解围令其喜不自胜如同圣旨的电话通知，这时候迟迟未果。真是令人头疼。新县委书记心里想，这步一定要迈过去，怎样立威立信，就从今天开始。球到底打不打，看是很容易做决定的问题，讲出一二两字即可。却如骨鲠在喉，各位常委谁也不想先表态发言。一个个肉身倒象木雕的菩萨，嘴巴象掰不开的蚌壳。这群在老百姓面前口落悬河的人，不会是隐士信奉什么沉默是金的信条吧。怎么象头上悬了一把利剑，怕讲得不好会当头拍下。实际上这也不算一道难题，无所谓对错。打球，不反党。不打球，也不反党。你怎么想的怎么讲就是。然而人们喜欢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活怕屁股坐歪了，一招不慎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全盘皆输。自身的前途，利益，都涵盖于自己弄得不好要脱口而出的这句背时话里。所以慎之又慎。各位常委在两个钟头里，不置一言，还在观望。新县委书记手上拿着省委文件抖了抖说："同志们，文件说的非常清楚，一定要坚持批林批孔的大方向，我们县委常委先统一认识，才好指导群众。这球确实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哪能不打呢，这并不干扰大方向。省委文件没有说不许打球。这是县常委会上研究决定的事，不能说改就改。那还有什么信誉可言。怎么向群众交代。”武装部长原书记回道。
　　 “我们不能搞多中心，现在的中心就是批林批孔。打球好像与抓革命促生产联不上，我建议撤销。每个常委对这件事情都要表态。”
　　 “撤销不得，事关联系群众我党的优良作风。还是慎重为好。”
　　 听着这前后的两任县委书记口舌之争，其他人好像置身事外，又同置身剧场，两任县委书记就是两个对口词演员，他们是来观看演出的观众。这些常委当然不能做观众，他们也是这台戏中的角儿。只是不知道角色怎样扮演。赞成前县委书记，必然站到了新县委书记的反面。这是一千个不愿意的。不就是指望人生平平安安飞黄腾达么，和一把手对决是什么下场谁都知道。赞成新县委书记，势必有忘恩负义之嫌，岂不让提拔他们的原县委书记、武装部长寒心。谁愿意背一个黄眼狗的名声。个个心里有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时无人吭声。都不想首先亮出底牌，但是大多数人心里是偏向新任县委书记的提议的，是生着反骨的魏延。跟着新头儿干事就是眼下的事，但谁也不会抢先发言，沉默着。沉默不是长久之计，话肯定是要讲的，怎么讲才能两不得罪呢，一个个绞尽脑汁，硬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有的常委心里竟然异想天开，这时有个刺客出现就好了。这个刺客最好是刺向原县委书记、武装部长，他们便挺身而出，来一个夺刀救主。以表心迹。这怎么可能嘛，对付刺客谁能比得住章部长。况且，哪里找得出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刺客，恰好这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斗胆行刺官员。这个想法太不符合实际了，歹徒也是不主动硬和权力叫板的。
　　 一个五十几的老常委眼睛四处环视了一下，见无人挺身而出打破僵局，他不想静坐耗下去了，早结束早休息。支持和反对于他个人，不存在什么明显的好处或坏处，不会左右影响即将退休的走向。便显慷慨，也不管抹不抹新任县委书记的面子，壮起胆子发言道：“我支持把球打下去，不要半途而废了。”冷场中终有黑马破空而出。
　　 说完又出现冷场。他们不便附和，原则是非无需分，利益关系却重要。因为老常委就快退休可以无所畏惧口无遮拦，他们是东方的日头才出土，与顶头上司休戚相关的时间还长着。一旦翻脸，以后怎么相处。于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沉默。如同两个孙悟空摆在面前，他们做不了辨别真假的如来佛祖。一旦站队出偏差，以后会有好看。
　　 老常委开了头，还是无人搭腔，索性再烧一把火，就继续说道：“组织这一次革命友谊篮球赛，既别开生面隆重纪念了毛主席指示发表，又丰富了文体生活，有必要办好。我这个观点大概不会有问题，大家也开言吐语讲一下，支不支持我这观点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共产党员襟怀坦白体现在哪里，不就是敢于表白自己的观点么。快呀快呀，时间宝贵呀。”这一说都被架在火上，无疑再不表态，将被视为胆小鬼，也是很丑的事。抓破脸面也算了，于是不约而同唧唧喳喳起来，好像会场里忽来一群麻雀。又好有一群火头军现场煮粥，叽叽咕咕。不说都不说，一说又同说，个个争先恐后。
　　 县委书记道：“一个个来一个个来，都有份都有份。”好像是他给人分东西似的。
　　 抓工业的县长叶大炮想着再过三年也要退休，便抢着说道：“支持打球，常委会研究了的事，不应更改。我的态度：支持。”

    管财贸的县长还只有四十五岁还要和新任班子领导共事下去，便说：“一个时候是一个时候的工作安排，不适应的就改了它，停止打球是对的。我拥护新书记的决定，不打。”
　　 管农业的县长态度两可之间，但有关前程，便把宝压在强势一边，说道：“我们是农业大县，集中精力把粮食搞上去责无旁贷，不打球更能集中精力，用大批判开路学大寨，更符合省委文件精神。”
　　 一旦有人声明观点，其他人也有了勇气。知青常委，管文教、管组织的常委等等，有说批林批孔、学大寨才是大方向正确应放首位的，有说中断打球是不对的。争去争来，渐渐有了火药味，再吹胡子瞪眼睛。一番拍桌打椅之后，勉勉强强形成统一。地方干部占了上风。会上，谁有真理谁无真理不好辩，昨日之是今日之非，今日之是可能又是明日之非。大家马列主义水平有限，只能从口才上来判别是非，以谁的嘴巴会讲来决定支持或反对，以谁是当前主宰来投谁的赞成票。这些常委大都为前任县委书记武装部章部长所提拔，现在却都站在现任县委陆书记一边，不管陆书记对错。
　　 “你们排挤军队干部，决没有好下场。”说话的是县武装部长原县委书记。
　　 “干拢破坏农业学大寨才没有好下场。”说话的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是地方干部的代表。
　　 原来班子重新洗牌。为了控制文化革命的纷乱局面，军队出面有利；为了生产搞上去，要换地方干部才好。各打所长，后任否认前任，今天否认昨天。由于昨天新书记上任，今天作出决定：前县委布置的任何事情就都不作数了，一切以新县委班子的安排为准。因此，劳民伤财的球就不打了。比什么赛？他要搞有别前任的，要开新局。如果按前任的搞法搞，新书记的主见何在。局面越来越明朗，不赞成打球的占了上风，原来支持打球的也来反戈一击，投赞成票的老常委也不愿与众树敌，改弦易辙了。章部长心道：人走茶凉，他们先前拥护，现在反水。没有那把椅子就是不一样。这时，武装部霍参谋悄悄来到武装部长身边，示意出来一下，把刚刚得到的信息放低声音作了汇报，省红旗高风队败北。啊，章部长头上如同被人击了一闷棍，竟是这一个结果。算了算了，没有争论必要了。就让陆某出头吧。章部长极力推崇提倡的县城开赛的事就没有了下文。不捻息这档事还真说不过去。现在好了，没有责任了。不过，心里很不服气。这是他曾经创建的先进县，就拱手交给别人，让别人无功受禄，站在他的肩膀上让一个个黄眼狗起飞。他还有不服的地方：说他干挠斗争大方向，这不是信口雌黄吗？打球同样是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说他劳民伤财，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就拿他陆某今天常委会上提出的几件事来说吧，每件都是劳民伤财的。什么黄羊河裁湾取直工程，上民工五千人；什么陬五区万亩育林，上六千人；什么四河口水库配套工程，上千人；什么全县山水田林路综合治理，数万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事的消耗不超过打球所要的人、财、物？怎么你就是学大寨的，我就是反大寨的？这不是放屁吗！
　　 后来，他埋头椅子上，不再发言，效徐庶进曹营，当听先生，让他们显法宝去。可是后来人人都好像同情尊重他似的，催他表态。他说你们的安排很好啊，好的不能再好了。可是陆书记不知哪一根筋拧了，还催他同意还是不同意，天知道怎么就回答了：“同意。”这一声惊天动地，恰如当年张飞在当阳桥一声吼，吓退了曹军。这一声只震破了一块窗户玻璃，叮当一下碎了。梢长个大的章部长气足声宏，是当代版的张飞，只不如古张飞面黑是个黑炭头，他怎么嗮也是白的。
　　 陆书记弄得很尴尬：“好，全，全额通过。”说着分付办公室余主任：“十万火急，你马上赶快，电话通知下去，明天六十支公社球队一律就地解散，不来县城……”
　　
　（完）

浮山松

欣赏佳作！

寒儒

结果竟是“六十支公社球队一律就地解散，不来县城……”
　　

听涛

欣赏佳作！

张新泉

浮山松 发表于 2017-4-29 21:58
欣赏佳作！

感谢浮山松老师来访关注欣赏拙作。

张新泉

寒儒 发表于 2017-4-29 22:02
结果竟是“六十支公社球队一律就地解散，不来县城……”
　　

感谢寒儒 来访来访关注共鸣。
发的时候，犹豫，毕竟是批评的东西。又觉得，反正写了，还是发了。

张新泉

听涛 发表于 2017-4-29 23:33
欣赏佳作！

感谢听涛老师来访关注欣赏拙作。

吉祥

    拜读大作,问好先生!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4-30 08:26
拜读大作,问好先生!

感谢吉祥老师来访关注阅读。

陈爱玉

        拜读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