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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老话常德】田埂上的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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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4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杨先荣 于 2025-4-16 10:50 编辑

田埂上的书声


       1974年初,我攥着高中毕业证 呆立在家门口,16岁的手还残留着油墨的淡香。远处的田坎上“铲除资产阶级土壤”的石灰标语泛着冷白。阿公蹲在门槛边,粗糙的手熟练卷起旱烟,烟丝簌簌落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小子,你比别的娃儿多读那么几年书,下田干活应该比别人多两个工分吧”。我杵在那里,心里茫然,一时语塞。母亲搓着衣角喃喃道:“今年应该不会超支了”。
   往后的日子,我跟着生产队晨昏劳作。握惯钢笔的手磨出血泡,插秧总赶不上趟,多亏乡亲们手把手教我捆秧、犁田。可每到歇晌,望着地头摇曳的狗尾巴草,心里总空落落的 —— 那是放下书本后,胸腔里悬着的缺口。
生产队有个杜老倌会唱“灯草花儿黄”的三盘鼓民歌,晚上偷偷溜到他家里,一句一句学,一字一字抄,那时候年少,记性好,长长的歌词,抄一遍便能烂熟于心。
       次日与杜老倌同组整田,我不自觉哼起曲调,没想到,被驻队的副书记路过听到,他顿时怒目圆睁:“好的不学,净学些坏东西!” 批评如雨点般砸来,还捎上了杜老倌。杜老倌,一家八口,三个老弱,五个儿女中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家中没有一个壮劳力,年年超支。儿子还在读书,学费都靠赊欠,日子过得紧巴巴,在生产队算是困难户。副书记不停数落他,不知是出于真心劝诫还是有意嘲讽:“老哥,这么一大家子,往后难道要靠吃书过日子?”这个“书”字咬得格外重。
    夜里,万籁俱静,真的,连一声狗吠都没有。昏暗的煤油灯下,我心潮起伏。母亲高呼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还不睡觉,就晓得浪费油”。无奈,我蒙头缩进被窝。      
       知子莫如父,父亲不知从哪里寻得一本毛边纸装订的《三国演义》,边角卷得发毛残缺。我如获至宝,迫不及待读起来。偶尔还和父亲谈论起“三国”中的人物故事。
   一日暴雨,收工后我窝进房读 “三国”。隐约传来争吵声,渐而激烈 —— 母亲正与父亲争执。父亲起初还争辩,在母亲的强势下却渐渐没了底气。母亲厉声道:“那是本‘黑书’!说不定哪天你们父子要被拉上台批斗!” 这话如重锤砸在心头,我眼眶发烫,吹灭油灯钻进被窝。灯灭,争吵骤停。次日清晨,锄头与泥泞又撞出熟悉的声响。
这年,不知发什么神经,突然兴起“全国人民学小靳庄”的运动,农忙歇会时要读报、对诗。每天晚上大家聚在“公屋”里,先记工分,接着队长安排次日的农活,最后指导员主持对诗,轮转不能推。对诗时,众人绞尽脑汁憋出只言片语。队长,干农活一把好手,样样捡的起,生产队的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可一遇到对诗,就犯难了,急得抓耳挠腮,憋了半天,胸部一拍,蹦出一句:“我就这么大一坨尸,看咋对就咋对吧!” 副书记 地拍案而起“你,你,这是反对……,”话没说完,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满屋子咳嗽声混着尴尬的沉默。
      日子便在这般昏碌中流淌。
       759月,我被推荐到临澧共大九姊分校园林班学习并在生产队挂工分。
      分校把九姊大队的九姊生产队划作实习基地,成为分校的一部分。果林成了天然课堂。大队支书兼任副校长,校队合一的日子里,账本和课本同摊一桌,嫁接刀与工分簿同沾泥水开学头晚,学校在果林空地放映《决裂》。记忆里最鲜明的,是片中教授讲 “马尾巴的功能” 的片段。次日课堂便成了批判会。好在园林班的嫁接、剪枝知识扎实学了下来,日后派上了用场。
   再回来时已是 1976 年深秋,村口老槐树上的喇叭不再喊口号,人们眼角眉梢都漾着笑,谈吐是那么轻松。我没有回到生产队,成了村小的民办教师,白天教孩子们 a o e”,夜里就着油灯啃《数理化自学丛书》。大队书记经常到学校指导工作,并传达要求我们用心复习,参加高考的指示。鼓励我们:“好好复习,机会来了!”。记得参考的那天由大队派一名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带队。值得庆幸的是那年我考取中专——桃源师范学校。放榜那天,大队特意为我放了一场电影。露天银幕下,父亲挺直了佝偻多年的背,递烟的手都带着颤抖。我忽然想起杜老倌的儿子
   离开村小赴师范求学时,我频频回望。那时的我未曾想到,一场关于知识的觉醒,正从田间地头悄然蔓延……
   如今读书之风兴盛,村上出了不少名校生 —— 有人考上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湖南大学、湖南师范大学。村里建起奖励和助学机制,村小两度重修,配了厨师、保安。新教学楼前,塑胶跑道泛着靛蓝,曾经漏雨的教室摆满电子白板。孩子们的书声混着饭菜香飘出窗外,当年煤油灯下翻卷的课本,终于在敞亮的日光里舒展了褶皱。
   杜老倌的儿子从湖南师大毕业后,成了临澧县宣传部部长。村小校庆那日,台上讲话的他身姿挺拔,当年训斥我们的副书记正踮脚为他撑伞。杜老倌晃着搪瓷缸路过,副书记赔笑:“杜哥,吃了吗?” 老人眯眼打趣:“托您的福,今早嚼了两页书”。他也把这个“书”字咬得很重。
   暮色漫过村小围墙,“知识改变命运” 的标语在夕阳里闪光,取代了当年斑驳的革命口号。校门口我曾亲手嫁接的桃李长得郁郁葱葱。远处书声与收割机的轰鸣交织,恰似新编的三盘鼓,敲打着这片土地的春天。
  杜老倌这句玩笑,如一粒种子落进泥土。如今的临澧,处处生长着靠 “嚼书” 结出的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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