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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老话常德】孤独织就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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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4 14:59: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刘贤安 于 2025-5-5 09:55 编辑

【德老话常德】孤独织就的诗行

1986年深秋的新兵连宿舍,荧光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冷白的光。二十三个新兵的胸脯在橄榄绿军装下绷成鼓面,唯有我缩在墙角,帆布胶鞋碾着水泥地的裂痕。老班长的河南腔突然砸在我肩上:“刘贤安,你有啥子特长?”喉结在衣领里滚了滚,鬼使神差地,那句谎言像颗火星蹦出嘴:“我会写诗。”

    掌声像炒豆子般炸开时,我盯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寸头新兵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却把腰板挺得比枪杆还直。老班长凑过来时,烟草味混着洗浆水的气息涌进鼻腔,他粗糙的手指敲了敲我胸前的衣扣:“明晚饭前,给大伙露一手。”

    那个夜里,月光从铁窗格里漏进来,在铺着草席的通铺上织成格子布。我趴在床头,用圆珠笔在信封背面涂写:“天上有颗星/她叫启明星……”笔尖划破纸页,蓝墨水渗进草席的纹路,像株在石头缝里挣扎的野菊。当清晨的号声响起时,稿纸上的字迹已被汗水洇成模糊的云,却在老班长的惊叹里,成了扎根在军旅岁月里的第一颗种子。

中原的五月在军号声中醒来,晾衣绳上的迷彩服滴着水,在风里晃成绿色的旗。我躲在营房后的竹林里,笔记本上记着:“战友拜读五月/是拜读绿色的渴望。”竹叶沙沙作响,像母亲纳鞋底时的碎语——她若知道儿子在千里之外的军营里杜撰诗句,会不会摸着村口的老槐树叹气?

    熄灯号后的营房像被按了静音键,唯有我的台灯还亮着。纸页在铁皮桌上沙沙翻动,钢笔尖在稿纸上奔跑,惊起墙角的蛾。有时灵感像脱缰的野马,我抓起手电筒冲向操场,月光下的单杠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五线谱上的音符。探照灯扫过围墙时,笔尖正捕捉到流星划过的轨迹:“子弹穿过靶心的瞬间/星星掉进枪管里发颤。”

    那些被月光浸透的夜晚,稿纸从枕头下漫到床头柜,再堆成矮墙。老班长用装过子弹的铁皮盒给我装回形针,连长把我的诗抄在黑板报上,连炊事班的王老兵都能哼两句:“钢枪磨亮的月光/比家乡的井水还凉。”直到《襄樊日报》的油墨香飘进军营,首行印着我的名字,像枚烫金的军功章。

   1990年退伍季,大红花在胸前晃得人睁不开眼。首长的手像铁钳般扣住我的肩:“记住,诗人的枪杆要永远对准生活。”卡车驶离营区时,我怀里抱着一摞诗集,纸页间夹着战友们偷偷塞的子弹壳——他们说,这些“钢花”能护着诗句一路平安。

    故乡的冬天比军营冷得多,安置办的暖气片发出刺耳的嗡鸣。七个女人围坐在办公桌前,胭脂味盖过了窗外的雪气。当我掏出诗集时,穿红毛衣的女人尖声笑起来:“哟,诗人来卖‘私货’啦!”她涂着蔻丹的指甲划过《战士与金秋》的诗句,像在剥一颗苦涩的糖。

   最疼的不是被摔在桌上的诗集,而是窗口斜照的阳光里,那些曾经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句子,此刻像褪了色的领章,皱巴巴地躺在尘埃里。交完120元“绿化费”后,口袋里的三枚硬币叮当作响,像在数算着梦想的重量。路过邮局时,我摸了摸贴在胸口的诗集,突然想起老班长说过:“好诗是子弹,得穿过人心的靶场。”

1998年霜降,我在县公安局办公室的桌前,用裁纸刀划开第27个信封。油墨印着“退回重写”的文件在风里翻动,像只折了翼的灰雀。窗外的法国梧桐正落着今年最后一批枯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诗集——硬壳封面早已磨出毛边,扉页上老班长的签名被手汗浸得发蓝。

    办公室的主人探过身,保温杯里的茉莉花茶腾起热气:“小刘,公文不是写诗,要像警服上的铜扣,规规矩矩。”他指着我稿纸上的比喻:“‘犯罪嫌疑人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匕首’,这哪是笔录?该写‘目光阴冷,拒不配合’。”笔尖在“淬了冰”三个字上画了红叉,墨水渗进纸背,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从此,我的钢笔学会了另一种行走。它在“鉴于”“综上所述”之间穿梭,在“责令整改”“严肃处理”里打结,在“第一点、第二点”的方阵中列队。夜里加班时,台灯把我的影子投在贴满奖状的墙上——“战士诗人”的奖状早已褪色,新换的“优秀公文写手”奖状边角还带着硬挺的折痕。妻子常说,我敲键盘的声音越来越像敲代码,而我知道,那些在军营里奔跑的诗句,正被锁进文件柜最底层的铁皮盒。

    最窒息的是深夜校对文件时。荧光屏的蓝光把字映成青灰色,“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重复了十七次,像串在铁丝上的死鱼。突然想起新兵连的月光,那时的稿纸是活的,每个字都带着露水的重量。现在对着电脑,太阳穴突突地跳,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老茧,却再敲不出“钢枪磨亮的月光”那样的句子。

    2002年冬,我在采访一名偷自行车的少年。他蜷在审讯椅上,校服袖口磨出棉絮,眼神像匹受惊的小兽。做笔录时,他忽然盯着我胸前的警号:“叔叔,你写的诗里,是不是说过‘月亮会接住所有摔碎的梦’?”我握笔的手猛地一抖,钢笔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线——那是我十年前发表在《人民武警报》上的句子,竟被这个在街头流浪的孩子记住了。

    少年说,他曾在废品站的旧报纸上读过我的诗,那些关于军营和月光的句子,让他在桥洞下过夜时,觉得头顶的月亮没那么冷。我看着他冻裂的手背,突然想起自己塞进铁皮盒的诗稿,想起老班长用子弹壳给我做的书签。审讯结束后,我在值班室坐了整夜,把“犯罪情节较轻”写成“命运的寒霜过早覆上年轻的肩头”,却在第二天被主任用红笔圈住:“文学语言别往公文里塞。”

    那天傍晚,我路过县文化馆,橱窗里贴着新一期《鹿鸣》杂志,封面是株从石缝里长出的野菊。玻璃上的倒影里,警服与当年的军装重叠,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终究没进去买一本。回到家,女儿正趴在桌上写作业,她用彩笔在作文本上画了个穿警服的人,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的心里住着两个小人,一个写‘一、二、三’,一个数星星。”

    2005年清明前夜,我在办公室改第13警情通报。窗外飘着细雨,突然听见母亲在梦里说“割野菜”的声音。鼠标滑过文件目录,赫然看见“个人诗集”的文件夹,最后修改时间停在199712月——那是我最后一次往诗稿里添加句子。双击打开,《寂寞的锄头》的初稿躺在屏幕上,“父亲的手掌比锄头柄更粗糙”这句被划了删除线,旁边注着:“太文学,不客观。”

    眼泪突然砸在键盘上,洇湿了“保存”按钮。我想起在乡镇当秘书时,那个抱着孩子的老奶奶,想起她瓷杯里泡发的麻花,想起自己吼停征收队时,队长眼里的震惊。原来这些年,我不仅把诗句锁进了铁皮盒,更把自己锁进了公文的硬壳——那些方方正正的字,像一道道铁栅栏,把当年在月光下奔跑的灵魂,困在了永无止境的“第一点、第二点”里。

    凌晨三点,我翻出压在箱底的笔记本,纸页间掉出片枯黄的竹叶,那是军营后竹林里的。笔尖触到纸面时,手在发抖,却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喊:“诗人的枪杆要永远对准生活。”于是写下:“公文的格子里/每个句号都是站岗的哨兵/而我的诗句/早已在铁皮盒里/生了锈的翅膀/正啄食着/月光的碎屑。”

    这夜过后,铁皮盒被我搬到了办公桌上。当主任再次笑话我“放不下酸文”时,我指着盒上的子弹壳:“老班长说,子弹要穿过靶心,诗句要穿过人心。”他没再说话,只是往我茶杯里多丢了把茉莉花——那是他老家带来的,香得像新兵连的五月。

    2005年清明,母亲的坟前新添了几簇野菊。父亲留下的锄头斜靠在土墙上,木柄被岁月磨出包浆,像段风干的乡愁。那个雨夜,我梦见母亲蹲在河边割野菜,补丁青袄上沾着泥星,手里的镰刀弯成故乡的月牙。醒来时,蛙鸣声涌进窗户,书桌上的稿纸被风掀开,露出未写完的句子:“寂寞的锄头/是父辈手掌的茧在生长。”

    从此,每个深夜都成了与锄头对话的时刻。笔尖划过稿纸,仿佛在翻耕记忆的土地:父亲扛着锄头走进晨雾,母亲用锄头刨开冻土,种下土豆与希望。那些被公文折磨得麻木的日子里,锄头成了最温柔的反叛——它让我在“一、二、三”的公文格式里,挖出了带着泥腥味的文字:“锄头啃过的田埂/长出星星般的稗草/每一棵都藏着父辈的咳嗽。”

    《寂寞的锄头》发表在《湖南日报》的那天,我摸着报纸上的铅字,忽然想起新兵连那个撒谎的夜晚。原来所有的孤独都是伏笔,所有的挫折都是犁铧,在时光的土壤里翻出更深的沟壑,让诗句从裂缝里生长,带着血与汗的盐分。

    2019年春,《燃烧的岁月》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书脊上的烫金字,像当年军旗上的五角星,在台灯下微微发烫。文友说我的文字是“生活困顿的创可贴”,可只有我知道,每一行都是从孤独的伤口里挤出的盐——它能止痛,亦能让伤口开出花来。

    昨夜又梦见母亲,她坐在河岸边,手里的镰刀变成了我的钢笔。她没说话,只是朝我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我伸手去握,却触到稿纸上未干的墨迹,洇开的蓝黑色像极了新兵连那个夜晚的月光。

   此刻,书房的窗台上,当年战友送的子弹壳种着多肉植物,叶片胖嘟嘟的,像裹着绿军装的新兵。案头的锄头模型静静躺着,木柄上刻着一行小字:“孤独是最好的犁。”笔尖划过稿纸,窗外的月亮正爬上晾衣绳,把晾晒的衬衫照成白色的旗——那是属于每个写作者的旗帜,在孤独的夜空中永不褪色。

    有人说,文学是孤独者的独白。可我知道,那些在台灯下熬白的夜,那些被泪水泡软的稿纸,那些在世俗里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刻,早已把孤独酿成了勋章。它挂在灵魂的衣襟上,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荣光的证明——证明我们曾在生活的荒野里开垦,在孤独的深渊里点灯,让每一颗文字都成为照向未来的星。

    就像此刻,当我写下最后一个句点,窗外的月光正漫过窗台,像当年新兵连那个说谎的夜晚,又像母亲坟前摇曳的烛火。而我知道,所有的孤独都不会白费,它们终将在时光里发酵,成为照亮后来者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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