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泉中篇小说：碰到的鬼多（六）

张新泉

        六
　　 这天张俊峰家里吃了早饭，嘴巴用手一抹，推出一张用原价买的别人骑过的有七层新的飞鸽牌自行车，在门前骑上这匹军马（对车子的戏称）。
　　 这车是三大名牌之一，其他两种是凤凰、永久。按理，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是，他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供销社一年也来不了两张好车指标。来了好东西，主任、公社领导自有安排，轮到他要到牛年马月。看见别人有张骑过一些日子的车愿意出让，就原价买了。
      五十米上了公路，前行三百多米，公路左侧是西禅寺，右侧是三百亩面积的硕大堰塘。这口大堰塘这时候暂时没有被开发（转换功能在五年后），只有规模小些的堰塘已经开刀。家门前水月庵旁边的堰塘被是糕点厂和药材站分而食之了，填实派上用途。猪屎堰是被医院填了……一个个自古有之的堰塘，一蔸蔸参天大树，像是重罪犯人，纷纷给予裁决。要做了结，像完成历史使命。眼前这个大堰还相安无事，是鲤鱼黑鱼鲫鱼黄鳝刁子等鱼虾的自由天堂。偶尔有条把水蛇从河中穿越，游出好看的s波纹。张俊峰天天骑自行车从这条路上过，去去来来，到西禅寺下面三百米的转运站上班。每当骑到西禅寺这里，总有一种心旷神怡赏心悦目的感觉悠然而生，空气在这里格外清新，负氧离子暗中对人起保健作用。在那种屋屋相连的地方则没有这样美妙的感觉。公路有这么大的空挡有这宽的水面是行人的福分、是附近居住者的福分。堰塘给人助益，泼菜园的，垂钓的，洗洗刷刷的，偶尔游泳的，都可在此展开拳脚。张俊峰清楚记得高小毕业那一年，曾经下水到塘里摸鱼，常常摸些鲫鱼起来卖了买《林海雪原》那一类小说看。有次他一下倒栽水里，摸到靠公路边一个岩窝，一下探到一条大鱼，滑溜溜的，估计是两尺长的黑鱼，怎么也薅不住它。后来上山下乡、参加工作，久违二十年。今年四月份开始调到当地工作，看见这口大堰还在，深为大自然赐给人类的这一件东西还没有消失庆幸。
　　 他骑到堰塘边发现，水浅了许多，是夏天连续多日没有下雨、水大量蒸发的缘故，怎么水面露好多块黑黑的东西。过了几天，水面至少缩小了一半。谜底揭晓，那些出现眼里的，是石头。原来是宝物，至少张俊峰觉得是宝物。星罗棋布在堰塘里面，是哪朝哪代遗留下来的，是哪个仙人弄来的。弄在水里做什么，镇堰之宝？这是没有答案的。块石、条石的出现，让他的脑壳灵光一闪，踏破铁地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需要的东西吗？他想把修屋下脚的好东西派上用场弄回家，马上修屋加高，改平房为楼房。
      张俊峰的想法是被水中条石出现激活，好似找到改变居住环境的契机。把这些条、块石拿来，这是上苍所赐，不是贪污，不是人家的东西要拿钱买。有了这批条石块石垫底，就活了，就可以腾出一笔钱用在买其他建筑材料上。对经济不充裕的人家，无疑是件好事。
　　 下班回家，他对老弟云峰说：“西禅寺前面堰塘干得只有一半水了，有很多现成的条石块石在堰里，我们抬回来，你看如何？”
　　 “这，当然好，今天准备东西（工具），明天就抬。只要搞得一百七八十块下脚就差不多了。下面重叠两层就很坚固。”
　　 “争取每天下班后抬三块，只要个多月就成。”这是八十年代，建筑材料用水泥少用钢材少，那些东西紧张，多用石灰石头这些建筑材料替代。两人好像一道百思不解的难题有了答案。
　　 俊峰乡下没有当过岩匠，却当过抬石头的“抬匠”。云峰搞的事多，当过蓑衣匠，当过岩匠。知道打一块条石有多么艰难，手拿特定工具，一手持岩匠钻，一手执锤有节奏地不停敲击包着牛皮箍筋的木把岩钻顶端，木耙下方是安接的钢钻头，靠敲击木耙使钢钻头尖嘴一点一点啃岩石。两个钟头，才能竖向敲出一条一尺多深一寸多宽一米长的直线石槽，然后在外面一尺多深处横向敲击三个约三寸宽的槽眼，槽眼里扎进扁钻，三个人同时拿十八磅大锤，敲击扁钻数十下，让整体的山石与敲击部位脱层，用翘杆别开，取一块条石，是何等不容易。一个绝佳劳力，一天能得几何？现在不费吹飞之力，白送你，只要你付出勤劳抬回家。无须上山，辛苦用工，多花力气，宝物就摆在眼睛皮儿上（目力所及的地方）。这是无主的货，谁要归谁。并且是平路，比以前在农村队里从岩场曲里拐弯的下坡路，好抬多了，距离还要近。不抬回来，是浪费，有了这些石头垫底，屋子就固若金汤。这等好事，云峰当然积极响应。
　　 “那明天下班后，我们就打对肩抬。”俊峰说，云峰点头称是。
　　 二人从家里到了西禅寺前面堰塘，看到这些水中馒头（条块石），喜不自禁，脱下皮草鞋，赤脚下去，用六毛丝（比铁丝粗）蔸住，用抬杠去抬，分量不轻。他们系的这第一块，二百五十斤只多不少，俊峰抢抬前面，云峰抬后面。相对而言，抬前面更加不容易，是拉尖子，不易稳住下盘，如果尖子摇摆，后面就好像龙摆尾跟着摆，就难以控制了。二百五十斤用于二人挑，这个分量不吃力。用于抬，就沉重吃力得多。打对肩难保动作统一步调一致，你扯我拉，稍有偏差，二人同受牵连。他们身材并不高大，也不很壮实，力气活，还是讲究个坯，十大九不虚嘛。他们只是出过苦力的人，不怕辛苦而已。并且是心情舒畅的，格外卖力。抬上岸后放下，把皮草鞋穿了，接着抬起走，以免公路上卵石打脚。一口气抬五百多米，谁要换肩，就站立一下，头一低，一用劲，就换过肩了。抬到房屋后面，再去抬第二块。两百斤以上三百斤以下的分量，天黑之前抬了三块。收工吃饭，第二天依然下班再干。上班是不能够做私人事的，有很严格的规章制度，只能下班后干。那时候讲究一心为公，没有星期六星期日休息之说。公私分明，干自己的，只能在下班后。二人干劲冲天，每天天黑之前一趟又一趟下堰塘里去抬那笨重的宝物。兄弟二人无须请工，请工就失却意义了，该省的一定要省。为省二角五分车费，很多人去常德、桃源办事都是骑自行车。他们奇怪，为什么其他人视而不见，不来抢抬，都象富甲一方的财主？只有他们两人锲而不舍，视此为宝。一次抬四百多斤的条石压得过够呛。战战兢兢地抬回去，好像不想吃这个亏了。哪知道过了一夜，又准时出席。抬回来的石头，先放屋后成三列摆放，不能成五列六列，这样就挡着后面人行道了。东西一天天增多，成三块一叠，四块上不去。积少成多。后面堆到了并排的何大拿的屋后面范围。属于朋友，故供其使用。不能再堆，就堆到前面去。前面也是三列横队摆放，每叠也是三块，只没有封锁大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时候，单位一纸调令，把俊峰由转运站派到百里外的区社上班，一个小的变动，让计划泡汤。
　　 俊峰不知道有一个人要玩他的名堂。是单位的业务股长龙眼镜向区社主任使了烂眼药。
　　 龙眼镜三十七八岁光景，方脸盘，身高腿长，思维敏捷，讲话一套一套的。戴着一副眼镜，大概看书比较多。有一次，张俊峰看见他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段话贴在办公室正中：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张俊峰以为是他龙眼镜所作，不由佩服道：有水平。龙眼镜也不说明这不是他的创作。后来张俊峰看了一本对联书，才知道这只是抄的古人蒲松龄的一副对联，不过对他热爱传统文化还是心存好感。并且那笔毛笔字说得过去，较有学识。张俊峰当时看见他写了这个，也聊发写一个什么的想法看见办公室进进去去人员纷杂东西容易丢失，就写了一张办公室须知贴在电话机靠墙上头，是自己创作的快板句式。一时转运站搬运工、来转运站进货的营业员争睹，说是字写得好，作的文有水平，并没有和龙眼镜比高低的想法，龙眼镜嘴里不说心里不悦记下一笔。
　　 同得久了，张俊峰就晓得了龙眼镜是阴一套阳一套的人，就是别人说的嘴里喊哥哥手里摸家伙的人，又是一个吹牛拍马的人。和上级拉关系是拿手好戏，深得上峰信任，担任着区供销社的业务股长。这个业务股长，是个聪明人，如果一心为公，必然给单位事业造成效益。这个聪明人却贪财好色，被外面厂家收买，吃回扣玩女人，自欺欺人，调进的货质次价高，张俊峰担任保管收进仓后，心存疑问，果然营业员的眼睛是杆称，不管如何推销，下面各个分社采购员营业员如见臭狗屎，不买账。区社追究责任，龙眼镜一推六二五，反说是张俊峰对工作不负责任，推销不力，如果多做介绍，不会造成积压。张俊峰哪里受得了肮脏气，就如实说了，和龙眼镜结下梁子。龙眼镜怀恨在心，要敲打张俊峰一下。冤家路窄，那天抬那块四百多斤的岩石，压得直喘粗气，龙眼镜恰好骑自行车路过看见，好像找到了打击报复的把柄。精心设计下，找到两大罪状。原来，张俊峰开始抬岩石的第三天，转运站负责人调走，张俊峰接替，晚上要听区社电话，就睡转运站，这一天来了酒厂客人，一个女采购来了，来提薯米（供销社给酒厂收购的做酒原料）。龙眼镜要张俊峰回家睡，张俊峰不得不依。结果区社晚上来了电话，负责人不在，这就有了龙眼镜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机会，两大罪状反映区社：一、不坚守岗位，擅离职守（晚上不睡在转运站）；二、上班搞私事（抬岩）。区社听得，这还得了，任其下去，岂不误事。一道调令，结束了张俊峰在转运站工作，到了一百多里山里的区社去。那些岩石，张俊峰就管不到了。弟弟也要上班，一个人孤掌难鸣，一堆宝物就成了一堆废物。马上使用别人不会有意见；长期放置不用，左邻右舍就有话说了，影响妨碍出行。宝物变成拦路虎，吃不得烧不得，请神容易送神难。让弟弟把它丢掉？岂是一个人丢得起的？怎么办？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条屋老头（边上）一个叫粗婆娘的修屋，一个叫费德尔的包头把这些石头要去下脚。讲好价码由费包头付给张家两百元。等房子修起结账后给现把子（现钱）。费包头把屋修起，热钱难舍，神不知鬼不觉溜了，人影子都不见了。几年后张俊峰偶然碰见费包头，费包头嬉皮笑脸哼哼哈哈，说现在身上没钱，还推说以后给，有帐在，怕什么，又不是不承认。不了了之，没有给钱。两兄弟白吃憨亏，好了别人。推到重来的起楼房的计划也随之破产。
　　 事情是变化的，屋没有修成，张俊峰却买了一个屋，是张俊峰屋后斜对面刘六二的（两口子要住到长沙儿子那里去了）。买的这屋是一间，宽四米，长一十二米，木板壁的，分为四节，前面二米五客厅，接着两个房约六米多，后面两米为厨房。花四千伍佰元买了，让弟弟一家搬过去住。张俊峰一家就住原屋。这样，就不存在居住紧张的问题了。
　　 事情还在继续变化。过了三年，张俊峰出来停薪留职自谋生路，单位快垮了。做生意，没有成本，一念之差搞工艺美术。到处租屋，没有合适的，街上插针不进去，和公路边熟人汪来福讲白话，他说他可以出租。张俊峰一想，要得。虽然公路顾客可能少些，但是开阔，不会有好大影响，久了，知道的人就多了。也有一些人的门面是开在公路边，还有一条好处吃饭离家近。张俊峰一边辛辛苦苦做生意一边有时候看书，这就是草根的幸福生活了。也不想去买屋修屋的问题，勉勉强强过得去。
　　 却有人打土地的主意，张俊峰开门面的地方上去两百米，公路对面，占了一大块菜地，修了一条新生街。大都是近几年得风气之先发起来的人，他没有钱，没有想要去那里占一席之地，无能力还无必要。想不到离开门面一百米的上边，好像上仓给他安排了一个地方。
　　

老涵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陈爱玉

         欣赏大作！

吉祥

     张先生大作不断地推出,励害!

江南之夜

张新泉

老涵 发表于 2017-5-25 09:30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感谢老涵来访关注共鸣。

张新泉

陈爱玉 发表于 2017-5-25 10:11
欣赏大作！

感谢老师来访关注欣赏拙作。

张新泉

吉祥 发表于 2017-5-25 11:06
张先生大作不断地推出,励害!

感谢吉祥老师来访关注抬爱。

张新泉

江南之夜 发表于 2017-5-25 16:35

感谢老师来访关注。

龙阳呈祥

欣赏，很有趣。大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