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秋,得到通知:“旧省委机关的工作人员全部搬出省委机关,立即到省革委会办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报到”。这时我的第三个小孩刚出生几天,我只好打起背包,准备去报到。谁知,省革委会生产指挥组突然给我来了电话,告诉我不去学习班了,改去荆江分洪南堤负责整修工程,由我(时任省委农村政治部副主任)和省水利厅副厅长王明湘两人负责,立即开始筹备。农村部就只抽我一个人,水利厅可派两名工程师,另有省支左办派一名团职军代表同往,组成省革委会常驻工地联络组。我听了之后,虽然感到对这个工程没有底,还是服从组织,硬着头皮答应了。接着我找到了省委老书记万达同志讲了我的顾虑。万达同志非常明确的告诉我:荆江分洪工程是个重点项目,不能误事。眼下找不到别的同志去,所以定了调你去。你去了之后,要紧紧依靠安乡,凡事多和安乡商量。湖区的领导你大都认识,不要怕,大胆一点。我鼓起了勇气,打起背包去了荆江分洪南线大堤。 在这项工程中,我重新结识了湖区地、县的许多同志,最幸运地是加深了和贻斌同志的友谊,成了名符其实的知己。他在整个工程中全力支持我的工作,给了我很多的方便。我刚去工地时,他几次安排水利和后勤部门的有关同志给我带路,帮我安排和介绍情况。我每次去工地都是从安乡县城坐船到马坡湖,再过河往黄山头走,先到黄山头林场,再经过黄山头采石场,黄山头供销社或者南闸管理所这几处落脚点,事先都有安乡的同志帮忙接待。正式开工后,我搬到常德地区分指挥部(黄山头供销社的竹木仓库)和安乡县分指挥部(借用的民房)住宿。在我访问湖北公安县红星公社时,他们曾经邀请我带的这个常驻联络组住到他们那里去,我考虑怕影响他们的工作,还是婉拒了。 这个工程安排的时间很紧,驻军首长47军刘副军长分管这个项目,抓得也很紧。他11月8日决定工程上马,11月20日,在沅江县开了动员会,宣布成立领导小组。12月3日又在黄山头召开第二次会。亲自带队到荆江大堤实地查勘,步行数十华里。短短十多天时间,两个地区7个县原来计划上3.7万人,实际到达工地5.7万人。安乡县任务最重,一个是自己县要上8000人,一个是要接待澧县、常德、汉寿过境的民工3万人。几天时间内,安乡城乡到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比过年还热闹。亏得贻斌同志布置全县各部门、社、队积极配合,做好各种服务工作,没有发生一起安全事故。 根据省革委会《关于荆江分洪南线大堤整修工程的决定》,已成立了以万达同志为首的工程领导小组,我和贻斌都是领导小组成员,这时,王明湘同志已调华容下车湾裁弯工程。刘副军长在安乡召开领导小组第一次会议上,对前段工作进行了充分肯定,全工地组成七个(县)分团、60个营、300个连、1300个排、4000个班。22公里长的大堤上,彩旗招展,歌声嘹亮,好不热闹。 在和贻斌同志交往中,我深深感到他为人一心为公,一心为民。他热爱自己的家乡,也忠诚于自己担当的使命。“文革”动乱中,我俩虽然还能在一定条件下做些工作,参加荆江分洪整修工程,我是“省革委会生产指挥组农林水组负责人”,贻斌是“安乡县革委会常委的身份”参加工程领导小组,原来的职务都消失了。但是我们这些地方干部都不大计较,而是服从组织,遵守纪律,认真工作。我对贻斌说,我这次来荆江修堤,农村部没有调来一个人,单枪匹马到了安乡,到了荆江,人家说我背着包袱来修堤。我说,我的老三刚刚满月,我就背着行李铺盖动身了,说没有包袱是假的。但是到了安乡,到了工地,看到你们这些老伙计,特别是安乡县里的一些同志全力支持我的工作,我现在是“提起”包袱工作。我不会偷懒,也不会作假,认真负责,坚持工作,从黄山头到藕池口,隔两三天跑个来回,荆江分洪区垸里,我也来回走了几次,斗湖堤,黑狗垱我都走遍了。贻斌听了我的谈话,深表理解。他说:“你在省里工作,有省里干部的难处,我们在县里工作的还多一层难处。有的人说我来工地是逃避运动,有的人还说。抓修堤是以生产压革命,你说冤不冤。修堤是垸区人民保命大事,我们安乡是水乡、水网地带,历来怕水,修堤是为了保命,修堤是为了保平安。你看看,我们全县每个堤垸的名字都是“安”字开头:安保垸、安造垸、安澧垸、安昌垸、安化垸。垸内的每个公社又是“安”字开头:如安保垸内的公社有安丰、安裕、安康、安德;安造垸内有安全、安障、安猷;安澧垸内有安福、安凝;安昌垸内有安生、安昌、安宏等;安化垸有安文,安化等等。你到全省跑的地方多,哪个县是这样取名字的。 有一次,安乡县委通知我们几个人回县参加听重要报告。我们搭一条小船到了书院洲,上岸步行,边走边谈。我问他书院洲是不是范仲淹读过书的地方,他在《岳阳楼记》中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名句是不是在这里写的。他听了之后详细给我们做了一次介绍。他说:这里原来有一座太平兴国观,范仲淹少年时期曾随他的继父朱文翰(后改名朱说,北宋安乡县令)在这里生活,在这里读了几年书,留有读书台遗址,宋庆元二年建范文正公祠,清乾隆十一年建深柳书院,后人为了纪念他,将深柳书院所处的地方命名为书院洲。后来范仲淹被贬到河南邓州,在那里,收到岳阳太守、老朋友滕子京的来信,请他为岳阳楼写一篇文章。范并未到过岳阳城,也没参观过岳阳楼,而是凭滕子京写的一封长信和介绍,乐意地写了这篇文章,正因为文章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两句名言,使这篇文章扬名天下,正因为有这篇《岳阳楼记》使岳阳楼成为“天下名楼”。他进一步说,范仲淹了不起,他在受贬,不被人看重的时候,竟然宣传这种忧乐观,人生观、世界观,实在值得后人敬仰。我们后辈应该沿着先人的教诲,扎扎实实、兢兢业业的为人民服务。他的谈话,使我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和启迪。 贻斌同志是一个善于团结共事,互相帮助的人。他在荆江分洪整修工程开工之前,几次陪我到湖北公安县、石首县和南线大堤近邻的几个公社,商谈和求援有关问题,比如借住在分洪区的“安全楼”,除个别堤段外,公安县的同志表示全部腾出来,让湖南的民工居住。他们还专门召开了南线大堤有关社队干部会,布置支援工地的后勤工作。特别是蔬菜、肉食供应。公安县同志表示,民工上齐了,一天就要5-6万斤蔬菜,如果是几斤、几十斤卖,那太费事了。干脆布置下去,要生产队一亩一亩的卖,由民工去收。小白菜长得快,卖了一次还可以赶种一两次。我和贻斌同志代表湖南方面对此表示感谢,并说我们施工地段基本上在湖北境内,我们会注意在施工场地做好整理耕地和修建道路工作,湖北的同志听了非常高兴。据完工后统计,这次湖南去的七个县在公安县、石首县施工借住两县民房近40000人,我们只搭了20000人的工棚,我们帮助当地群众修复了水田500-600亩,新扩水田70亩,整修道路5500公尺,挑筑屋场台450个,造林40000多株。当地群众高兴地说,湖南修堤的民工好比一支不穿军装的解放军。 贻斌同志担任安乡分指挥部指挥,在整个工地中起了带头示范作用。这次整修堤线全长22000公尺,分给常德地区17500公尺(安乡为7000公尺)澧县、常德、汉寿各为3500公尺,安乡一个县相当于两个县,益阳地区4500公尺。在第一期土方工程到第二期块石护坡,均按这个堤线施工,不作变动。在第二期工程中,还增加了黄天湖排水闸加固工程,加固工程由底板高层31米加高到31.6米,浇注钢筋混凝土206.3立方,也由安乡县负责,并指定罗贻斌、钦时中同志负责施工,按时完成任务。他对勘察土场、砍土分方很内行。他带领社队干部一起在工地上讨论,分配任务。三言五语,个把钟头就安排的律律贴贴了。他带领的安乡总队堤线最长,取土场又是一个湖港,必须先清淤,再取土,增加了施工难度,他二话不讲,在会上对我和省水利厅王明湘同志表态,联络组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他带头参加劳动,挑土挖土快步如飞。我在安乡工地上曾参加过几次劳动,一上午挑几十担土还能勉强坚持一阵。贻斌同志怕我太累,特别交代炊事员,改善一下生活。用猪油鸡蛋炒糯米糍粑会一次餐,加盐加糖自选,他说这是安乡的传统吃法。好在我是山区人,能吃猪油糯米,至于是不是安乡的一种传统饮食,我顾不得去过细考证,我只是心领了这份盛情。他在指挥黄天湖排水闸工程加固时,邀我下到闸的底板去看看进度,仔细检查齿毛和钢筋的质量。他当着民工亲自作示范,还教我学习了怎样扎钢筋。 我和贻斌同志在荆江工地上一起工作将近一年时间,由于我带的这个联络组紧紧依靠安乡的带头示范作用,有力地推动了整个工作。特别是我和贻斌同志团结合作,相互尊重、互相支持,得到很多同志的赞扬,难怪有的民工同志说,我们两个人像弟兄一样。趁这次写这篇怀念文章,我仔细问了安英侄女,她准确的告诉我,她爸爸是蛇年腊月初十,公历1930年1月9日,我是属马的,马年冬月三十,公历1931年1月9日,比他刚好小一岁。他是老兄,我是老弟。 在近一年的整修工程中,我深深感到南线大堤的防汛和维护工作对湖区防汛保安太重要了。如果实施分洪,南线大堤的水位就要达到43米左右,比安乡县城和湖区各县的防汛水位都要高出4-5米,比城陵矶的危险水位高出7-8米。南线大堤万一发生溃堤,洪水向洞庭湖一泻而下,那真是灭顶之灾。于是,我几次向省革委会急切建议加强南线大堤的维护和汛期防守工作。贻斌同志非常赞成和支持我的这个意见。经过省水利厅向省革委会和长江水利委员会报告立项核准。我省在安乡县境内黄山头兴建一处湖南防汛基地。通过几年的努力,建成了700多平方米的防汛指挥所基地,800平方米的大堤管理所和900平方米的防汛器材储备库,以备日后调度。财产器材由省防汛指挥部储存调用,平时交由安乡县管理。事后,几届省委、省政府领导在汛期多次到此巡视检查,对这几项工程给予肯定和赞扬。 完成荆江分洪南堤第二期全部工程后,按照刘副军长指示,要我留在安乡,配合县委准备全省农业学大寨会议。检查会议要参观的几个先进典型,安排社队发言材料。会后离开安乡,回到省里,又带领一个调查组,到平江县瓮江公社座谈,起早了《关于当前农村经济政策若干问题》的文件。按省委五七干校通知,于1969年11月到总校报到,当即宣布我隔离审查。过了几天,没想到贻斌和几个同志一起到省五七干校总校来看我。干校负责审查的有关同志说,被隔离审查的人,一律不准会客。贻斌同志对此做法很为不平,问:康宁同志和我们一起挑了一年堤,辛苦了一年,为什么一回到省里就被关起来了。这件事发生在1969年冬天。我知道这个情况则是在1975年5月25日。这是怎么回事呢?事情的原由是1969年冬,我被调到省五七干校总校和衡东分校。直到1972年7月解除审查离校后,又下放到沅陵县工作。直到1975年5月省委又调我回去任副秘书长。最有趣地是要我先到在安乡召开的全省农业学大寨会议报到。开完会后再去省委上班。我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我想,荆江分洪修堤,从安乡回省里,住干校三年,下放沅陵三年,六年,转了一个大圈,从湘北到湘南,到湘西,现在再回到湘北安乡,又和贻斌诸位老友重逢相聚。我见了他们头句话就说:“这只怕是巧合”。贻斌同志接着我的话说:“不是巧合,你是和安乡有缘分。” (卓康宁曾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长、省政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