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古代官吏治水救灾史诗
明嘉靖十五年,以刑部郎中出任常德知府,官至河南巡抚的浙江嘉人陆垹,有一首《筑堤谣》。这位在湖区工作多年的古代高官,采民间之谣,用极其通俗的古风说:洞庭湖区,因时涝时旱,农业丰歉不均,筑堤势在必行。诗曰: 彼田高,我田低,高田积土可成蹊。 低田年年催筑堤,筑堤复取田中泥。 去年大水百谷伤,高田得熟低田荒。 今年土龙雨莫祷,高乡之田为茂草。
一 常德地处洞庭湖尾闾、长江以南,沅澧二水流经全境并牵动大小河流400多条,江河纵横,水网纵横,堤垸无数,易涝是常德典型的气候特征。在上世纪之前的常德,几乎每两年一小涝,五年一大涝。因此,水患是常德最大的忧患、最大市情。浙江诸暨人郭毓的《武陵大水行》将清末发生在常德的一场特大火灾的惨况以诗的形式进行了绘声绘色、寓情于景地描写: 极阴源泄昆仑渚,黑云散作弥漫雨。 十日五日暗不开,千里居人尽键户。 禾头生耳叹良农,瓜蔓腐苗愁老圃。 水神甲马佩丛铃,飞廉前导阳侯鼓。 牂舸江势抱城来,横流迅激关强弩。 骇浪陡高七十尺,毒龙怪蛇怒掀舞。 城西蚁穴溃长堤,城东犀角穿坚土。 三更呐喊震万家,急如鱼鸟掷网罟。 穴瓦出屋屋已颓,石鸡不叫天晦莽。 朗朗忽惊矶墰光,一声霹雳雨乱下。 窜奔有路水为家,飞漂随流杂男女。 偶然得树枝上栖,哭声不断招柔舻。 哭多力尽气息微,寂不闻声沉水府。 斯民百万将为鱼,华堂犹按昆山谱。 足知锦厨花毡地,不识人间昏垫苦。 浃旬鴻洞势未衰,妇求死夫子死父。 我亦中宵濒死身,越人善泅能撑住。 资装半已付波臣,还留豪气壮羁旅。 惊魂痛定赋新诗,岁在丙戊月夏五。 君不见桃花源里避秦人,桑麻鸡犬长安堵。
纵观府、州、县志,几乎都是半部灾患史。防灾、抗灾、救灾是常德官员执政的重要职责和艰巨任务,也是最大的民生工程,而且在信息与交通相对落后的古代,显得尤其重要。在历史的长河中,尽管经济条件有限,但那些府守、州牧、县令以及他们的上下同僚们大多恪尽职守,兴修水利,抢险救灾,给常德人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元代哈珊开运河和明代余荩扩建大堰垱的千秋伟业,在几千年的水利建设史中,仅九牛一毛。为了促进地方经济发展,改善人民的生产生活条件,中国鼎盛时期的唐代,经过朗州几位著名刺史的辛勤努力,朗州以北基本上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水利网络,极大地方便了灌溉和运输。因此,当时百姓“德之”,后代史册“载之”。明嘉靖《常德府志》载: 考功堰,府东北九十里,一名“樊陂”,后汉樊重隐此,有田数千顷,岁收谷万斛。唐考功员外郎李翱开,广以溉田。民利之,故名。 槎陂,府东北三十五里,唐崔嗣业修此以灌田,后废。大历中,刺史韦夏卿复治,溉田千余亩。 放鹤陂,府东北八十里,梁崔穆于此罗双鹤,因放之,后鹤衔璧一双送穆庭中,故名。岁久湮塞,唐崔嗣业复之,双号崔陂。 古莼陂,府西北十五里,唐刺史李琎增修,溉田甚溥。 津石陂,府北一百九十里。唐圣历初崔嗣业开,后李翱、温造皆增修之,灌田九百余顷。 永泰渠,万金村。唐光宅中,刺史胡处立开,以通漕,且为火备。 右史渠,万金村。本名“后乡渠”,又名“石英渠”。唐刺史温造以起居舍人出知朗州,开此,可灌田二千顷。郡人德之,故名。 唐代以后,其贡献最突出的还有:明代知府欧阳恂、方仕,常德卫指挥李忠。武陵知县钟銮就主修过清平门外临大江的花猫堤、府西十五里的南湖堤和府东三十里的皂角堤。府北二里万金村的石塔港,旧有小港但不通舟船。永乐十三年,因需修葺坍塌的城垣,常德卫指挥李忠,将其开浚成港而装运砖石,港长约二十余里。 在此,我再一次赞赏我家乡州判余荩修建大堰垱以治理涔河流域旱涝的伟业。《澧纪》载: 澧州判官俞荩,初为监察御史。值万氏怙势,荩纠之。贵戚敛手,坐谪澧州。才识治行,卓然杰出。州村涔阳,自昔引河通渠,萦纡沔演二百余里,灌田万顷,名大堰垱。洪武初,官上其故,起征夫役万人,银四千两,修筑暨二年乃成。永乐初,堤垾冲毁……成化九年夏少雨,公虑亢旱,集军民筑塞之,二月而工讫。建立义田仓,储谷备账。有司守其成法。 俞荩,浙江桐庐县富春江镇俞赵村人,天顺八年进士及第,仕途顺畅,很快当了监察御史。成化帝登基,俞荩反对万氏干政,得罪了帝妃而连降三级,贬为澧州州判。俞荩来澧之前,大堰垱工程水毁严重。到任不久,正遇天旱。于是,“公虑亢旱,集军民筑塞之”,大力抢修疏竣大堰垱灌溉系统,“二月工讫”,随即发挥效益,连获丰稔。他又“建立义田仓,储谷备赈”。 位于洞庭湖底的龙阳大围堤,曾是牵动这各级执政官员神经的大型水利工程,许多官员或出谋划策,或呼吁求援,或组织指挥。如知府李烨、欧阳恂、方仕;知县周泰、薛炳,县丞王斌、教谕杨文升、曾寿贵、彭胜纪;特别是湖广巡抚秦金、湖南巡抚赵申乔、常德郡守王诩等等,其事迹实绩均永载青史。 至于在洪流陡急的澧水流域,石门、临澧、澧县、津市,尤其是水窝子的安乡,其水利建设任务之巨、水灾频率之高、受灾损失之大、救灾任务之重,就可想而知、不言而喻了。
二 从《常德市志》记载的两首灾荒谣可看出当时沅澧流域的灾害频繁而严重,人民生产生活极度困难。因清末累遭大水,常德百姓无奈地说“宣统元年起,家家无谷米。磨子推平槽,碓窝长绿毛。饭盆剁穿底,筲箕倒吊起。”同治初澧水连年大水,澧州百姓也感慨地说:“丙(午)难吃,丁(未)难过,戊申己酉受折磨。”清同治《直隶澧州志》祥异志中较详尽地记载澧州历史上的严重灾害。荒歉篇载道:“(道光)二十九年己酉春月久雨,奇荒,谷价腾贵。谷价三千七百文,人民死者无数。”当时的文人吴善,目睹和亲历了这场灾荒,感慨万千,于当年六月写下了长排《大饥行》: 上天降灾楚大饥,低田水淹高风筛。 去岁村农仅半饱,今春徂夏苦潦滋。 九澧漫漫接洞庭,弥望关彭两点青。 哀鸿满城莩满野,团焦船载出公厅。 火中初霁继大旱,怨水太多源又断。 湖匪梗道泛州难,米价腾贵百钱满。 平世不敢为盗贼,菜根掘尽尽菜色。 乡有仁人籴升斗,市价典钱犹颂德。 搜将荩箧质库填,男裤女袹不值钱。 交易无人市自罢,酒禁不开枯肠煎。 鹄面穿梭道路行,官劝富户活余生。 弱肉强食相抢夺,可怜合米不握盈。 择城中区武庙里,男妇老弱同一起。 垂毙那更受鞭笞?一日赈饥数十死。 贤良刺史痛彻心,运米不畏湘水深。 言买仓谷二千石,二千石俸捐廉金。 减价平粜大锣戛,升米制钱四十八。 无奈吏胥弊窦丛,截竹为升金刀刮。 吁嗟烝黎罗劫中,报绝村有几室空。 大路弃儿人不拾,荒年送女姑不容。 更极伤惨遍里闾,劝捐劝赈乞无余。 不然沿门差果腹,何至城厢亦如墟! 鹿不择音非虚语,僵卧争能避溽暑? 稿葬幸有施惠人,招手愿俟少延伫。 侧闻藩府巡朗澧,上官远道迓恺悌。 这首诗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从诗中,我们既了解到了道光末年这场水旱相连的灾害给澧州人民在生存、生活、生产上带来的无穷痛苦和极度困难;又看到了州府痛心灾情、知州带头捐款、多方赈灾特别是动员富户救济穷人等行之有效的救灾措施,当然,也看的了无赖吏胥的营私舞弊,以及官民对藩府远水难救近火的无奈。 和《大饥行》真实的记载一样,每每大灾当头,历朝历代的州、县主要负责人和上级行政首长,大多以救灾为己任,在洪水面前,临危不惧,亲临前线,指挥若定,有的甚至将宝贵生命献给了人民。在清同治前几年的连续大水灾中,澧州先后有吴荣、廷桂、吴嗣仲、魏式曾署任知州,他们为抗洪救灾都作出过突出贡献,尤其是吴荣以灾殉职。 吴荣,字琉瑛,号又恒,江西金溪人,进士出身,清同治元年(1863)七月任澧州知州。当时,澧州刚遭受大水灾,州城北门、州署后门、金牛门、小南门、大西门、东门文昌阁等五六处城墙冲决,决口累计达150余丈,城内居民大半受淹,死亡一千多人。吴上任后,日夜勘灾赈恤,组织灾后重建,但终因劳累过度,仅半年卒于任上。虽然伊人早逝,但他的遗作《勘水灾有感》至今记载在旧志里: 归心正与争流急,无奈轻帆阻去程。 渐觉年光催程远,可堪人事困长征。 云迷月色连山色,风夹涛声入雨声。 倚枕蓬窗眠不得,泽鸿竟夜动哀鸣。 魏式曾同治四年( 1865)署任澧州知州,达五年之久,因他主修的《直隶澧州志》,州志中当然没有他的传记,但从官职、艺文等志中得知,他在澧五年内,不仅积极组织灾后重建,尽快恢复生产,而且主持重修、复修、维修了涔河大桥、澧州文庙、三大驿站、关山庙、城隍庙、龙神祠等八大建筑。艺文志载录了他撰书的此类纪、序等文十篇、诗数首,仅录他的《勘灾事》诗一首,从中以见作者心系灾区的民本思想,灾后重建的慰藉、愧疚与无奈的复杂心情。 秋稔将登颇足雄,农家粟布有无通。 江防未许筹修复,岁事何由定歉丰! 绕屋半沦荆楚水,牵舟频撼获芦风。 闾阎疾苦良堪恻,前度徒欣我稼同。 万厦犹支仗木强,谋生幸有网罗张。 儿童惯识濠梁乐,妇女空嗟釜甑凉。 易狎早应知水懦,预防终莫挽澜狂。 高原报赛农夫庆, 豚酒家家奉豆觞。 明清时期的澧州,属上荆南参政道管辖,其道署就设在澧州。因此,历届参政道就成了救灾前线的指战员。 嘉靖十五年秋,澧水流域大雨连绵十多天,境内各条河流洪水猛涨,船只停靠在澧州城墙顶女墙边,无数落水的百姓在洪水中挣扎。上荆南参政道康世隆站在城墙上指挥船民抢救落水百姓。城墙受洪水冲击,眼看就要垮塌,但道却康屹立不动,指挥若定,以勇气和智慧抢救了无数落水百姓。 王泮任参政道时,也遇大灾,赈济灾民,他既放空官仓,又多方筹粮,救活了无数百姓。有坏人抢劫财物,他随即调集官兵巡查追捕,及时稳定了社会秩序,且未杀一人。然而,他离职上路的时候,仅有几小箱书籍,破旧的竹箱轻得像干枯的树叶。 还有,明上荆南参政道王在晋,他为官正直,仁义爱民。时年澧州淫雨连旬,漂溺饥馑,拯救多方,民颂其德。旋升本省学政,后官兵部尚书。清同治《直隶澧州志》载有其《荆南荒政序》文,亦有咏澧州诗作数首。 三 天有不测风云。在当时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治水救灾的任务当然是没完没了的,以致有的官员在调离工作时,仍为留下工程而深感遗憾。在清同治四年任澧州知州仅几个月就迁职的吴嗣仲,忙的就是勘灾救灾,并以诗《寒露查勘受水各区》记录了当时的灾情: 扁舟一叶水云乡,漠漠湖天接混茫。 最苦东方居下湿,生憎北溜势汪洋。 地资鸥鹜为巢窟,人赖鱼虾易稻粱。 既倒狂澜谁力挽?须从未雨慎堤防。 一顷芦花一色秋,风声飒飒水悠悠。 舻摇萧瑟渔庄外,人在迷离古渡头。 未信颓波终陷没,每逢低垸即勾留。 日来忧水兼忧旱,何法能消妇子愁? 吴嗣仲临别时还一再叮嘱澧州官民,并留下《留别士民》,以表达他对澧州水患的犹豫和灾后重建的牵挂,以及对澧州的眷念:“水患频年苦未休,傍城尤觉费绸缪。东南郭要从头筑,西北堤还著意修。幸卸仔肩催去马,尚余心事付盟鸥。临歧父老难为别,聊把诗篇作慰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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