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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战老兵毛尚海》选载(15)
第四章 斗命运保校碎梦 图生存孤儿学徒(续2)
一场纠纷虽然被勉强拍下去了,但毛上海心中留下了浓重阴影。他晓得父亲供他读书不容易,天天起早贪黑地忙,经常还饥一餐饱一餐,挣几个血汗钱供他读到初小毕业,眼看要领毕业证了,却闹出这倒霉事来,要是父亲晓得了,心里还不直冒绿火⑺?鲁万石也是很霸道的,他发出的威胁,毛上海无法不感到恐惧。一个未出茅庐的乳臭小子,心里打起了笨主意:算哒,这毕业证和奖状干脆不领了,这书也不读算哒。从那天起,毛上海就对父亲说,学校放假了,他想温习一下功课;于是便躲在屋里,门也不敢出。自然,这些日子里,毛上海偷偷流过好多回眼泪,眼见要到手的毕业证和奖状,也没能领回来给父亲看看,实在是太对不起父亲了。没有想到的是,老毛家的“读书梦”同那个垒球一样,已经破碎了。
也是命里注定,没等到下学期开学的时候,毛上海遭遇了他少儿时代又一场塌天大祸。原来,才六十虚龄的父亲毛其元,终因多年劳禄奔波而心力交瘁,彻底崩溃了。热场的一次偶感风寒,毛其元一病不起。虽在堂弟大记催促下求了医、抓了药,但什么药喝下去,都像倒进树木孔一般,病情毫无转还;眼看一天数次的腹泻难以止住,毛其元整个人已然形销骨立;他自度时日恐已不多,到了必须交待后事的时候了。于是,他让小儿子上海把大儿子静安从油榨坊喊回来,并把堂叔毛大记和二儿子树生一起请来,毛其元这是要向毛大记“托孤”哩。等人齐了,毛其元有气无力地说:“请叔父来,我是要把伢儿的事做个交代啊,静安、海儿,看来我是管不了你们两兄弟了,我什么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就走了,那时,静安就到豆港村投亲去吧,当年,我在那边与雷家相好,为静安和雷家丫头定了娃娃亲,起誓今生今世不悔约的。如今静安也成人了,把油榨坊的事辞了,去投奔雷家,好好成一户人家吧。海儿才十二岁,是我最放心不下的,我眼睛一闭走了,海儿就只有靠叔父和树生哥哥照看了。海儿读了些书,人还算聪明,到时候叔父给他指条明路,让他各人去奔生路。海儿,你日后若能成户人家,一定要晓得……报叔叔的恩啊……”只一袋烟功夫后,毛其元就撇下几个儿子,结束了艰辛悲情的一生,闭上了他那难以合上的眼睛,眼里满是牵挂、担忧和痛楚。
作为毛家老一辈孤儿之一的毛其元一走,留下的是毛家下一代的三个孤儿,虽然树生已过继给堂叔,但从骨血关系上,他仍是毛其元心中放不下的一块痛啊。毛大记看着已经落气的堂兄,含悲忍泪替他拢上双眼,一张黄纸给他盖上了脸。然后,大记全力主办,为亡兄设孝堂、备棺木、接道士,做超度,承担起了收葬堂兄地全部责任。在毛其元简陋的窝居里,一间狭窄的孝堂,一个老迈的道士用苍老忧伤的“劝亡经”,安顿着又一个不幸的逝魂。三个儿子,齐齐跪在父亲灵柩前,悲伤、迷茫、无绪……
毛上海听着着似曾相闻的道士锣鼓家俬声,忽然唤回了十年前的那些记忆,那是他最早听到的人世哀声,此刻忽然又萦绕耳畔。先前他才两岁,实在不懂幼年丧母意味着怎样的苦难,但十年后的今天,对人生的悲哀,毛上海已有了朦胧的领悟,他忽然感悟到:父亲死去合不上眼,那是放心不下海儿和静安啊!听着道士通俗易懂、哀婉悲切的“劝亡经”,毛上海完全被人间最透彻的死亡启示攫住灵魂,不能自拔,眼泪顺着少小的脸颊滚滚而下,在身下地面上滴出一个泪窝。十二岁的毛上海啊,其实,你现在哪里又能预料到父母双亡后全部的苦难呢?
出于对亡兄后事的远谋和细心,毛大记抽空请了位阴阳先生,带上罗盘,到荷花堰仙鹤岭下,为毛其元认真勘定了墓穴;他叮嘱阴阳先生,墓穴首先是要为后人的前程着想;因此,没有考虑毛其元与亡妻刘氏擦身葬的方案,不过,两座坟山大致还是在一坡之间。次日大早,按照本地葬仪,孝子抱灵,亲友送殡,杠夫负重,把毛其元送到了仙鹤岭下,安葬在阴阳先生勘定的风水宝圹之中,与亡妻相望而寝。待堂兄毛其元入土为安后,毛大记依照亡兄遗嘱,督促大侄子毛静安到油榨坊把工辞了;随后,又为静安备了些盘缠,送他起身独自去往珊珀湖豆港村,十八岁的毛静安就这样完全走上了自谋生活的道路。送走静安,毛大记把小侄儿上海接到家里,让他和二哥树生住在一起。毕竟孩子还小,有个伴儿,很快就复苏了孩子顽皮的天性。至于上学的事,毛上海也没有再去想,只在心里保存了一份“初小毕业”的念想。 已是孤儿的毛上海日夕与二哥树生相处,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十二岁的毛上海有时不免执犟任性,跟二哥树生争争吵吵、打打闹闹,惹得堂叔也有些心烦意乱。斥责树生吧?又并不是树生的错;斥责海儿吧?一个没了娘老子的孩子,那又于心何忍?思来想去,毛大记认定这么大一个男伢儿,只要学成一门好手艺,将来就总能成家立业,成一户人家。于是决定马上就送海儿出去学门手艺,就算是给孩子“指条明路”。打定主意,毛大记开始寻找学艺门路。左寻右找,毛大记觉得学铁匠、木匠、岩匠、油匠什么的,都还是苦了些、脏了些,二哥把孩子托付给了自己,自然要尽可能让孩子将来过得不要太苦太累;相比之下,只有学裁缝还算轻松点、干净点。裁缝做上门工,主家怎么着也要塌个粑粑蛋⑻,款待匠人不?虽然裁缝算不得“人上人”,但勉强也算个“座上客”的。再说了,这世上三条腿的牲口少见,两条腿的人永世不缺,是人,生生死死就都得穿衣服,只要裁缝手艺好,什么时候都会有活儿做,生活都是有靠的。上海学什么手艺?那就选定裁缝了。由于毛大记家里事多,生意很忙,真抽不出时间亲自出门去给海儿找师傅,于是就专门搭信到津市新建坊,托咐已早出嫁到那里的侄女毛秋珍帮忙,给小弟上海寻个手艺好、靠得住的裁缝师傅。一九四三年五月,毛上海离开了新洲堂叔家,来到了津市新建坊堂姐毛秋珍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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