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 头 （二）

桃源老光

         从前年代，用来待客的那只鸡，如何烹制，也是蛮有些讲究的。
        无论这鸡是炸，烹，炒，煮，煎，炖，闷，蒸……，须知：有三宗东西，必得保持完整无缺。
        哪三宗喔？
        头一的是那个鸡头，也就是鸡的脑壳，得从颈项处利利索索一刀切下来，保持完整。这完整的鸡脑壳，却有个极其好听的名号，称之为“凤头”。“凤头”是留着敬重师长一辈的德高望重者。您若把它剁得零零碎碎，七七八八，那便显得不够尊重，也不够诚心实意；
        二一个，是那双鸡爪子，也得齐踝骨处剁哈下来，完完整整，齐齐砣砣两个。这东西也有个极其文雅的名称，唤作是“抓钱手”或称“凤爪”，也是用来敬客人的。“抓钱手”送人，讨的就是个吉利，尚且又完整无缺，惹得主和客皆大欢喜；
        第三嘛，便是那一对圆滚滚，肥墩墩，鼓擂擂，实在又实惠滴鸡大腿，照样儿也得整个儿一刀给剁哈下来。这东西也有个说道在内，叫作是“鼓槌子”。鸡大腿用来敬重客人或客人中辈分最高的老人，或有声望的贵客，不消说，显见得情深意也重。因为鸡的大腿肉肥实且又实在，拿来敬客自然是讨人的喜欢。你若自个抢先把这一对鸡大腿开了涮，这只鸡也等于是白白滴杀了，到头来，情没得一分分，意也没得一点点！
        酒菜上齐备，主和客你揖我让入了席。作为贵客，得请到面朝大门的那方，一把塌下。这位置叫作“上头”，也称之为上席。若是客来得多，那就请客人中辈份最高的长者坐在那地方。其余人，妈的妈虎些，麻的麻虎些，则座于两旁，这叫作左右席。主人家呢，应当尊重来客，坐在下方，背朝大门，面对上席，这个位置，俗称‘陪席’也叫‘下席’。
        自然，这鸡头，鸡爪子和鸡大腿‘三大件’，理所当然，归了席面上辈份最高的那人享受！至于他肯吃不肯吃，那是他的事。作为主家，情分已然尽到，心意已然奉献，他得领这个情。倘若是不敬重他，将此物什贡献给了他人，我的个儿，你且看看，便要生出无穷事端！
        当小青年那会，有朋友讲过一白话，说的是有多年的一对好友，因为一个鸡头，也就是鸡的脑壳，竟至于闹翻了脸，从此分道扬镳，成为红眼睛牯牛，你见不得我，我看不得你。依我看嘛，多年好友为一个鸡脑壳竟至闹到这个份上，不该也不值！
       您听这话，会觉得好笑得紧，不至于吧？就为一个鸡的脑壳，闹翻了脸？不值呵？
       现如今的年青人，怕莫是不吃鸡脑壳的多！说句实在话，小小的一个鸡脑壳，骨多肉少， 嚼头也不大，若是杀鸡的人拔毛时粗心大意，糊哩马嘎，留下些细细的绒毛桩子在上面，人眼睛瞄见后得恶心好半天，又哪有心思再去啃它啰。
        其实不然，人争的并不是图那鸡脑壳的好吃，要的是别人于他的那一份尊崇与敬重。
        老话说是：宁当鸡头，不作牛尾。鸡脑壳虽小，可“冠”（官）在顶上，也有“升”（声）啊！牛屁股虽大，却是死肉一砣，又是处屙屎接尿的地方。常德人有句俗语：牛大压蚤（读作：社）不死！可见：牛堆头虽大反倒不如小鸡头灵巧！
        千万切莫要轻看了鸡头的小巧！有的时候，一个鸡脑壳能值两担谷呢。您不信？那就扯件陈年叠卯年的老白话哪！
        俺有位朋友，讲到一件陈年往事：
        那还是旧社会里头，穷农户租佃富东家的田地耕种。按照惯例，每年秋后收割下稻子，佃户必得请东家来家中吃一餐酒饭，一者是表示佃户对于东家的感激之情，二者嘛，也借着喝酒吃饭时机，与东家套套近乎，拉扯哈关系。若侍候得好好，博得东家一时高兴，善心儿一发，答允你少交一担或者两担租谷，也未尝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朋友的伯伯，年年都如此办理，每年把中稻收割完毕，必得宰鸡杀鸭，请东家来家里嗨嗨地搓上一顿。
        这年，伯伯转租了新东家的几亩水田，收割了稻子，照旧例依旧杀了一只肥肥的鸡婆，三请四接，好不容易把东家接了来喝酒吃饭。殊不知这新东家有一癖好，好吃叫鸡公脑壳。伯伯一家，忙碌了多半天，弄起一桌儿的好酒好菜招待他老人家。那个晓得，东家一上桌儿放眼一瞧，见是熬的一只鸡婆，扭头便走。弄得伯伯大惑不解，直搅得云里雾里，摸头不知脑，一把痴在那儿，不明白有什么地方没做到堂得罪了东家！
        有知晓内情的好心人，从旁给伯伯补了个聪明。
        第二天，又抓了一只大肥的公鸡，喊来伯娘帮忙，把鸡公的两只爪子死死拑住，伯伯拖刀，一刀抹了鸡公的颈项，重打锣鼓另开张，再整了一桌酒馔，又上门赔罪道谦，将东家再请哈来，安座在上席方一把塌下。趁东家喝得兴起，伯伯把肥肥的鸡公脑壳贡献上去。这一来，撩得东家高兴！把鸡脑壳啃毕，立马答应减少两担租谷。
        你且看看，小小的一个鸡头，竟然抵挡了两担租谷，该然是何等的重要呵呵！

曾昭平

桃源老光

曾昭平 发表于 2015-5-26 15:58

谢谢！

毛先金

鼓槌子最实惠：一对圆滚滚，肥墩墩，鼓擂擂，实在又实惠滴鸡大腿。

毛先金

俺老家没有鸡老壳的习俗。我作为桃源新女婿去热市过门，就落个笑柄。

桃源老光

毛先金 发表于 2015-5-26 16:33
俺老家没有鸡老壳的习俗。我作为桃源新女婿去热市过门，就落个笑柄。

一上桌便把个鸡脑壳给夹了吧？！须知，这东西得敬重丈人才对头！如果是丈人，丈母娘反过来敬重你吃，你方能吃得安逸！

毛先金

桃源老光 发表于 2015-5-26 16:42
一上桌便把个鸡脑壳给夹了吧？！须知，这东西得敬重丈人才对头！如果是丈人，丈母娘反过来敬重你吃，你方 ...

不是，长辈奉我鸡头，我见它没肉，就毫不迟疑的掉在桌下了。全桌错愕！事后我才知道沅水流域都看重这个东西。但我至今还是不吃。

桃源老光

毛先金 发表于 2015-5-26 17:35
不是，长辈奉我鸡头，我见它没肉，就毫不迟疑的掉在桌下了。全桌错愕！事后我才知道沅水流域都看重这个东 ...

那是要不得！沅水流域尤其桃源人，最看重这鸡脑壳，老人敬重你，你却不当回事，把鸡脑壳给扔了！在他们又如何看？须知：单就为一个鸡脑壳，多年的好友闹翻了脸呢！由此可见这鸡脑壳当不得儿戏滴！这刚才知晓了吧！再不会犯同类错误了吧！？

毛先金

桃源老光 发表于 2015-5-26 17:44
那是要不得！沅水流域尤其桃源人，最看重这鸡脑壳，老人敬重你，你却不当回事，把鸡脑壳给扔了！在他们又 ...

付蝶

嘿嘿，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长见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