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东方鹰a 于 2018-1-17 17:53 编辑
九十年代初,我刚刚三十岁,当上了汉寿县某乡镇的纪委书记。上任没几天,就跑到办点村,和村支部书记走访村组干部和个别农户。
支书把我带到一饶姓大户,他家有7个儿女,老伴中风瘫痪,家里的贫穷状态让我震惊:三间瓦屋,摆放着五张由木板拼凑的床铺,床上铺着稻草和陈旧的棉被,床单也是千孔百疮。厨房是由茅草搭成的偏屋,灶台由泥巴和土砖垒成。在九十年代能贫穷到这个地步,那也确实让人心寒不已。
进了老饶的家,几乎没有地方可以入座, 我们只好站在屋外的土坪上,询问一些他家的背景情况。
已经到了初冬时节,风带着一点寒意,我远远的看到了一个女孩,穿着单薄的衣裙,背着陌上砍来的枯枝,渐渐走过来。老饶说:这是我最小的女孩,14岁了,没钱读书,就让她帮妈妈做饭洗衣。
这是一个五官精致、身形瘦弱的女孩。她有着一张标准的鹅蛋型脸,只是因为营养不良,下巴略显尖削。她看到我们的时候很是吃惊,慢慢的脸上开始洋溢着笑意,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白白的虎牙。
作为镇村重点扶贫对象,我经常到老饶家里走访,慢慢的和小女孩熟悉了。也知道了她的一些基本情况:13岁时,因为母亲患病,家境贫寒,她离开了学校,只读到小学五年级。她学习成绩很好,是语文和音乐课代表,她曾幻想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名牌大学,然后努力工作,改变家庭的贫困面貌,可惜……她说起读书,说起学校,特别是说起音乐和唱歌,那双纯净清澈的大眼睛里,总是充满无限的遐想。可说起现实,她的眼帘会垂下来,那长长的扑闪着的睫毛,挂上淡淡的伤感。
有一次,我到了她家,她特别开心的拉着我,说:叔叔,我姐姐这次回家带来了一把吉他,我现在弹唱给你听听。我们坐在空敞的禾场上,冬天的风带来阵阵寒意,穿着单薄的小女孩有些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很认真的调试着琴弦和琴音,似乎想把最美好的音韵演奏出来。终于,我听到了很伤感的旋律,那是一首刚刚流行的港台歌曲《把悲伤留给自己》,她弹奏得并不完美,但现实的伤感和音韵的伤感,还是让我心里隐隐发痛。
那一次,小女孩对我说了自己的最大的心愿。她说,她特别爱读书,也特别爱音乐,她最大的梦想就是上艺术学校,有自己的表演舞台,在音乐的世界里展示自己、美丽自己。
她说自己愿望的时候,那双明丽的大眼睛翘望着深邃的天空,好像在搜寻着宇宙中的上帝,她真的希望有上帝帮她完成最炫丽的梦想。
女孩并不奢求的梦想让我心痛,我很清楚,我帮不了她很多,但是,我会找机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机遇说来就来,镇党委决定腊月24晚在镇电影院举办一场迎新春晚会,由我牵头,组织中小学、妇联、共青团等单位共同进行。我为小女孩报了三个节目,一个吉他独奏、一个孔雀舞、一个集体舞,还为她借了乐器和舞蹈服装。
从排练到晚会的这段时间,是女孩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她就像快乐的精灵,整天都是笑眯眯的蹦跳着。
晚会开始的时候,我坐在后面几排,认真的观赏着女孩的节目,吉他演奏缺乏系统的训练,有些音韵把握不准,但是,她的所有舞蹈,就像是天使附体,把音乐、韵律、节奏、情感把握得淋漓尽致。她跳的孔雀舞,不仅仅是轻梳羽翅、伫立飞旋的简单模仿,而是用心来表达美好生活的愿望,是对美丽生命的礼赞。
看着她不停旋转的身体,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我感觉到:今晚,是女孩最炫丽的舞台,是女孩最炫丽的人生,可是过了今晚,到了明天呢?她依然处于辍学状态,依然为家人洗衣做饭,依然做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晚会结束前,我偷偷跑出了电影院,跑到沅江大堤上。我是害怕面对走下舞台后的小女孩纯净的笑脸,害怕她问我未来的生活,我没有能力改变她的未来,也不忍熄灭她心中燃烧起来的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冬天的风携带着沅江的水,带着冰一样的寒意扑打着我的脸,直透心扉,我的眼睛开始潮湿了,那首《把悲伤留给自己》的旋律弥漫在我的大脑。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调到了县委宣传部,渐渐失去了联系。再后来,在县城偶遇到已经结婚生子的女孩。她衣着光鲜,神采奕奕,一脸幸福的微笑。她有一个很富有的老公,有一个很帅气聪明的儿子。她说:小时候那么多梦想,就是没有想到为人妻、为人母的美好。
是的,能让自己的人生幸福快乐的舞台,就是最炫丽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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