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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夹山钟声入耳来 罗永常
这是一个厚重的季节,我和史志学习班的同仁们搭乘中巴,渡过澧水,穿过石门的二都乡,便进入了夹山。举目四望,层林尽染,枫红似火,秀色可餐。远处十九峰傲然屹立,近处两座高峰夹峙,中间一条大道伸向林海深处。千古名胜夹山寺,就坐落在这两山的合口之中。 夹山,北临澧水,南与太浮山对峙,十九座山峰,如雕似刻。幽谷中,溪水哗哗,美妙动听。转过山峰,忽闻水声大作,只见数眼清泉喷珠吐玉,云蒸霞蔚,十分壮观。山上山下,古樟蔽日,绿水襟带。在我的印象中,夹山灵泉寺是残破在山坳里的,没料到近些年,石门人民已把它修复得如此金碧辉煌。曲桥九折,亭榭临水,佛殿重重,巧妙地把远古与现代、典雅与华丽、山水与人文揉成为一个整体,一波一波地涌到眼前,向我们展示着禅风禅骨,诉说着禅意禅语。 在游人的翘首等待中,在阵阵晨风的催促之下,灵泉禅院的山门“吱呀”一声打开,仿佛翻开了一本大部头史书。一副“寺正追唐宋,林深隐帝君”的楹联耐人寻味,把人的思绪带到远古。这山门呈暗红色,两边有石狮把守,在晨曦的映照下,很像一本史书的冷色封面。当我翻开这本明清之交蘸着鲜血写成的史书,我用震颤的心灵认真阅读起来。 置身这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人间佛界,摒弃纷纷攘攘的俗世尘缘,心智沉浸于弥漫萦绕的禅宗氛围中,默默地感受与体验,在这迷蒙与达悟、执着与超拔、俗界与空无中反思历史,静观人生,似乎有所禅悟。 和尚尼姑们当感谢寺庙庵堂,使人间的不幸者有一个隐蔽身心的避难所。然而,夹山寺所荫庇的不是一般的和尚,而是曾把大明王朝搅得天翻地覆的大顺帝李自成。颇具戏剧性的是两朝虎将之争、搅碎了大顺帝皇帝梦的“红颜美女”陈圆圆,此时也在云南的玉泉庵做了尼姑,法名为寂静道士。这两位似乎相干又不相干的英雄美女的结局,怎不令人扼腕叹息。叹命运多蹇,人生之无常啊! 顺治初年,曾在北京混了40天,过了一夜“皇帝”瘾的大顺帝李自成不堪清军的穷追不舍,在清王朝斩草除根的诏书和明将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之下,这位昔日威仪赫赫,风卷神州的大顺帝已精疲力竭,命若游丝。为了保住一丝抗清血脉,他咬紧牙关,毅然将残部开向湖北通山县九宫山,佯装南下,自己却亲率10余骑猛地一个急转弯,西走澧州至清化驿道,经牯牛坝到达石门的夹山,由农民起义军领袖摇身一变而成了一代高僧,这是满清统治者所始料不及的。 由于大顺帝李自成的归隐,使得夹山盛极一时,建有九殿一宫,民间有“骑马关山门”的传说,由此想到了与夹山寺只有一“墙”之隔的武当山。很多宗教圣地的兴衰都与帝王的扬抑好恶有关。明朝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朱棣,以“清君侧”为由,发动靖难之役,赶走了侄儿允炆而夺取政权。一时间,“以臣弑君”、“同宗相戮”的舆论传播朝野,他本人也觉得帝位来路不正而惴惴心虚。于是他便借用神的威慑力来替自己“正名。”他用道教的真武神来美化自己,胡诌什么夺取帝位是“天意”云云。他为了把“天意”降临到自己身上,在大造舆论的同时,还大兴土木,竟然耗资百万,征调几十万人马,把武当山建造成为“自古无双胜境,天下第一仙山。”不得而知的是,当明成祖来武当山朝圣拜神之时,不知有何禅悟,心中作何感想?! 我们踏着满地黄叶,匆匆穿过新修的殿宇,直趋古迹犹存的大雄宝殿。历史的阴影,铅块般地压在我的心头。 进入殿堂,便是供奉弥勒佛祖以及龙体三会普通皇灵诸神。在这“神”的氛围笼罩下,一种宗教情绪不知不觉地涌上心头,而大殿的威严肃穆与神奇景观更是加强了这种特殊的情感。三百年前,大顺帝李自成兵败归山,由闯而隐,从王到禅,成为这名山野水中的奉天玉大和尚。面对佛祖,其心里落差,又是怎样禅悟过来的?作为一个农民,他可以隐姓埋名去耕作;作为一名武士,他似乎应该不成功便成仁,壮烈于变更的朝代;作为一名首领,他完全能够将将士的生命挥霍殆尽。可是,李自成没有这样做。他带着疑结和困乏来到了夹山,栖落在中国文化史最灵慧轻巧又最执著厚重的一页。李自成不是普通的农民、武士和首领,他的灵性慧根使他不会甘心于失败的命运,输也要输个明白。他从行动转入思索,极想获得一次人生境界的升华和生命的成熟。思想的火花,隐隐约约闪烁在他苦心经营的《梅花百韵诗》中。然而,不论他怎么修炼,一直到他仙逝,却始终未参透人生的玄机,也没有解开兵败之谜,在他生命弥留之际,在这威仪的金光闪闪的佛祖像前发出这么一句无法禅悟的感叹:“时来作恶天还怕,运去看经佛不灵。” 热血与战火能考验人,胜利更能考验人。以李自成为首的农民起义军事集团,进京后很快暴露出了他们在政治上短视与昏庸。昏昏然,陶醉在眼前的胜利之中。李自成钻进皇宫圆他的帝王梦去了。牛金星和刘宗敏这一文一武哼哈二将,一个以宰相自居,倾轧弄权,忙着筹备登极大典;一个搜括赃款,“杀人无虚日”,并拜倒在红颜美女陈圆圆的石榴裙下,促使吴三桂“为红颜”而“冲冠一怒”,因而打碎了大顺帝李自成的皇帝梦。 大凡封建君主,一旦爬上金銮宝座,便要屠戮功臣,以此来巩固皇权。李自成比起这些封建君主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尚在四面楚歌之中,竟然听信谗言,杀害了像李岩和李牟这样作战勇猛而又富有政治远见的骁将。这一杀,把全体将士的心杀寒了,导致了这个农民起义军事集团的彻底崩溃解体。 其实,还在他进京之前,其贪婪腐败的劣性就已暴露无遗了。崇祯16年,他还在与明军血战之时,竟然命令其侄李过统领3万精兵回陕西的老家米脂,耗费巨资,修造行宫,供他登极后省亲之用。他若真的登了极,其穷奢极侈比起秦始皇来可能毫不逊色!在中华大地上很可能又会出现第二座阿房宫! 大悲殿高空暗淡,神像在暗淡模糊中其特写部位更加明显,更显阴森威严。文物所的同志介绍说,几年前重修大殿时,掘出一方石雕龟形楷书“敕”字巨印,据说此字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发明,为帝王所专用。考古学家断为明末之物,可怪的是,其质地又与米脂县之绿豆石相同。还有夹山寺的“玉印井”,相传为李自成指使其侄李过,历经周折,才好不容易把皇宫中的玉玺弄了来,沉入井中,于是夹山寺便有了“玉印井”的传说。“敕”字巨印也好,玉玺也罢,这都是皇权的象征,这说明闯王虽然做了和尚,但他的皇帝梦还在做。近年从夹山寺出土的“奉天玉诏”铜牌,进一步证实了这个推断。他这个和尚,还在以皇帝的身份发号施令呢! 继而,我们下到了地道。李自成在大悲殿拜佛念经的同时,脚下却潜伏着僧侣喽罗们修筑曲折通幽的地宫以及刀横戟立的兵库。这说明他并未洗手成佛,仍在磨刀霍霍,“待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就要操刀动兵,继续做他那个早已破碎了的帝王梦。灯光下,玻璃展柜内那些骇人的白骨默默而且森森然,据文物所的同志介绍,在清理地道时,先后发现五具人的白骨和一具马的遗骸,均系凶残致死。那马可能暗示闯王的“闯”字。那些人的白骨可能是在地宫完工之时被灭口的无辜。历史上一幕最大的悲剧落幕在这里。从此,夹山肩负起要时时告诫未来和警醒我们民族的责任。夹山之不幸,乃中国之大幸矣! 夕阳西沉,鸦鹊归林。山风阵阵,把西坡塑成波荡,深绿浅绿一波一波地涌到我的眼前。我们披着夕阳的余辉,来到寺西山坡上的闯王陵,跟随导游进入奉天玉和尚的地下墓室。一墓三室,正是陕西米脂的葬式,那墓本是坐东朝西,但骨灰坛之侧的墓志铭却偏偏向北而立,这在古墓葬中未曾见过,只能说明死者生于北方,殁后仍然心向故乡。尤其令人骇然的是,墓穴内砖刻镇墓矿符碑与陕西北流行的无异,也为其它任何和尚之墓所无,其上有一个半文字半图形的象征符号,可视为“门吞马”三个字套在一起。“门吞马”,不就是闯王李自成的“闯”字吗?所以说,矿符碑的发现,是拨开历史迷雾,还奉天玉和尚就是李自成的铁证。 纵观中国佛教,禅师的死,一是病死,二是老死。他们既不轻生自杀,也不追求长生,而是将生命视为一种自然。李自成怕是一个例外。他悲叹也罢,至死不惮也罢,情愿还是不情愿也罢,总算开中华火葬之先,将他一言难尽的肉身化为青烟升空,与空气合一,与蓝天融汇,在烈火中炼成数粒坚而硬且颗粒大的舍利子,永世陈列在闯王陵中,供后人观赏与感叹。 夕阳如血,苍寒高古,山雾凄迷缭绕,重重佛殿在辉煌中渐渐暗淡下来。蓦然间,从钟鼓楼传来几声钟声,敲碎了四周的寂静。这一声声,随着一弯残月,几声乌啼,透过茫茫霜雾,一起落在我的心头,是那样的清晰而沉重。 若是丧钟,应该是为李闯王而鸣;若是警钟,或许是为后来者而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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