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永常 于 2018-3-5 10:29 编辑
小小说 蛊 罗永常
老爸就像一件年久的瓷器,经过几次摔打修补后,终于破碎了。 老爸病重期间,担心他百年后两个儿子因争夺遗产而伤和气,所以在生前就立好了遗嘱。老爸把住房及房内一应物品分给了我,因我有家小,住起来方便。把60万元存款分给了弟弟阿伟,想让他买套新房好成个家。 当阿伟从律师手里接过遗嘱,看后非常满意。因为老爸分给我的房子家什,都是旧物,不值几个钱。而分给阿伟的60万元存款,在我们这个生活水平并不太高的小城里,买套房子以及添置一套家具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和阿伟在分配父亲遗产时,还算风平浪静。然而,在清理父亲房间时,竟然在床底下发现了一个青花五彩葫芦瓶。阿伟把它抠出来,先看瓶底,再看釉面,看着看着,就兴奋得有些出气不匀了,哥,瓶底部有乾隆朝的款印,瓶面有红彩绘龙纹,可能是乾隆官窑的东西呢。 我有些将信将疑,阿伟,有这种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啊?哥,奇迹可能就发生在咱们这个家!说着,阿伟不禁想起老爸的遗嘱来,兴奋劲儿一扫而光。因为老爸在遗嘱里说得明白:房子和房子里的东西归我。阿伟狐疑地望着我,哥,老爸咋从没跟我提起过这葫芦瓶呀? 我听出了阿伟的猜疑和怨气,只好讷讷解释说,可能是时间久了,老爸给忘了。 阿伟乜着眼说,这样的国宝,老爸怎么会忘记呢? 我无言以对。 他愤愤不平地说:爸的遗嘱不公平! 阿伟,不就一个破瓶——至于吗?老爸刚离开我们,你就这样怨恨他。为一个破瓶,阿伟竟然置父子情手足情于不顾,我非常痛心。 一个破瓶?阿伟冷笑一声:去年,在香港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上一件清乾隆粉青釉浅雕夔龙纹葫芦瓶,拍了一千六百万元!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阿伟见了这个葫芦瓶就如获至宝呢。 阿伟很坚决地说:二一添作五——我们平分! 我说,行啊。 阿伟又说,哥,我们找个专家先鉴定一下它的价值吧。不然,我们不懂,也分不公平呀。 好吧。 阿伟这才放心地走了。 可两个小时后,阿伟又匆匆赶来,进门就说,哥,咱们得腾出个柜子先把宝贝锁起来。我负责贴封条,你掌管钥匙,行啵? 一听这话,我是透心儿凉,说:阿伟,难道我们兄弟间连这点信任感都没有? 阿伟反驳道,历史上就出现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呢。再说这么做,更能证明你我的清白呀。 对这样一个只认瓶不认人的弟弟,我简直无话可说。我立马给他腾出一个柜子来,冷冷抛去一句:你自已装吧。 阿伟先是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葫芦瓶,看是否被调包。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地把葫芦瓶搬进柜子,尔后盖盖上锁。继而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柜子和锁,觉得牢不可破安全可靠后,才从包里取出封条贴上。我看他忙得一丝不苟,20多年来,我头次感到阿伟是这样陌生,我简直不认识这个弟弟了! 在我16岁那年,妈妈扔下我们兄弟俩去了天堂。当时老爸的教学任务又十分繁重,阿伟才7岁,日常生活全靠我照料。特别是阿伟上高二那年,他踢球不小心把腿跌断了,我用手推车接送他整整一个学期。阿伟上大学后,他嫂子考虑他从小失去母爱,总是及时帮他添置衣服,浆洗衣被,然后给他送到学校里去……我和妻子对阿伟的关爱,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眼下,父母相继离我们而去,应该说,我们兄弟是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了。然而,在这个葫芦瓶面前,他怎么一下就变得六亲不认了呢? 之后几天,阿伟偶尔给我打来电话,全是商量葫芦瓶的事,好像我们兄弟的关系只能靠这个瓶来维系了。 礼拜天一大早,阿伟一进门就说,哥,我找到了一位古瓷专家——唐教授,他可以免费帮我们鉴定呢。我们最好现在就去找他。 我说,行吧。 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至近郊一处浓绿旁——这就是唐教授的别墅了。见面握手、寒暄过后,阿伟把葫芦瓶放到了唐教授的书案上。 唐教授手握放大镜,对着葫芦瓶仔细鉴定起来。看着看着,老教授就皱起了眉头,说,低仿赝品,没什么价值呃。 唐教授的话等于给正在兴奋头上的阿伟兜头浇了盆冷水,他失望而不死心,迭声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唐教授见阿伟这样,便指着葫芦瓶,一条条解释起来:从器形上看,乾隆朝的葫芦瓶,器形灵动多变,造型简洁敦厚;而这件赝品器形有些歪斜,线条呆板。再从釉面上看…… 听着听着,阿伟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身子软沓下去。而我反而莫名其妙地松弛下来,好像终于澄清了老爸的遗嘱并没有偏心于我。 唐教授见阿伟木在那里不知动弹,便说,无论真假,都是你老爸留下来的东西,拿回去做个念想吧。说罢,就把葫芦瓶递给了阿伟。 可能是阿伟没有接住,葫芦瓶一下落到地板上,“砰”地一声炸响,瓷片四处飞溅。 愿这一声炸响,能驱走我和阿伟心中之蛊,让我们的兄弟情分不至于因一个葫芦瓶而丧失殆尽。
〔原载上海《小说界》第二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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