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涩梦，就在那残砖断瓦间

霜筱

（德山街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我的青涩梦，就在那残砖断瓦间

杨卓群

        2017年七月流火的时季，我约好了曾在常德市二中读过高中的两位女同学，从孤峰岭下的老码头搭轮渡过沅江，又一次来到北岸的德山街旧址，寻我那五十多年前遗失在这里的青涩的梦。
       这里是沅水河北滩，东起常德船舶厂，西止马家吉水闸，丛草杂树连绵四、五公里。放眼望去，五六只山羊，三、四头水牛在草丛中漫游、歇息，为这荒凉的草滩增添了些许生气。拨开没膝的草丛，便发现成堆连片的残砖，断瓦。这一些陈迹告诉我们一段历史：这里曾经是车马嚣喧，生意繁忙的千年古镇，到了九十年代末，因为常德市城乡护堤防洪的需要，它被整体迁移了。可是，这里却留下了我的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一）

       那是一九六四年初春，在鼎城区任教的爸爸唉声叹气地告诉我：“秀儿：我的微薄薪水只能维持一家生计，实在无力供你读完高中了，你休学吧，我为你在镇德桥联校找了一份代编老师的工作……”此时，我在常德市二中高中部，刚读一年。听了父亲的话，我只好含着泪水，在学校教导处办理了休学手续。当时，我的班主任高松秀老师多么舍不得我这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休学啊，她含着泪水对我说：“待家里的经济条件好一点了，还是回学校读完高中吧！”告别慈母般的班主任，挑着行李赶上老码头轮渡。走得这么匆忙，是因为我要经德山街去马家吉船码头，搭小火轮去镇德桥联校报到，据父亲说那里的学校已开学一星期啦！
       挑着行李走进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的德山街，显得萧条、冷落。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东西纵行七里多路，行人寥寥无几。那栉次鳞比的青瓦木板房的商店、餐馆、戏院，招牌上的字迹有的已经脱落，而且灰尘扑扑。这是个除了喝水，购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的年代，更何况人们的腰包里总是布贴布哩。因此购物、就餐、看戏的人少得可怜了。今天，我从清早赶到学校办了休学手续，又挑着行李赶过河来，此时已是春阳升上树梢，晨雾尽收了。那时，我虽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因为常年饥一餐，饱一餐，被折磨成瘦骨伶仃的黄毛丫头了。一担行李加上十几本书，总共不过五六十斤，但压在肩头上重于泰山。更何况，从清晨到现在，我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哩。我一步一步往前挪着，汗水把前额的“刘海”湿成一绺一绺的，这一些我都顾不得了。“挪”到一家豆腐店前，询问去马家吉船码头的路程，热心的人们告诉我：“还有两里多路！”天啦，还有两里多路！此刻，我的双腿软了。恰好店铺旁有一棵歪脖子槐树，树下有一座半截入土的四方石凳。我丢下行李，一屁股墩在石凳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肚子里火烧火撩的饿起来。“妹子，看样子，你是饿了，把这碗豆腐脑喝下去吧！”突然，我眼前伸过一个黑不溜啾的土碗，碗内盛满的是热腾腾，香喷喷的豆腐脑，豆腐脑中心还有一团正在融化的白沙糖，那端碗的手青筋暴起。抬头一看，啊！是一个精瘦的小伙子。那微微上翘的嘴唇，有着一圈浅浅的黄绒，那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内有羞涩，有期待，似乎还有几分尴尬。看我不断地打量他，他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嗫嚅着：“五、五、五分钱一碗，我付过钱了，趁热喝下，好赶船”。那一份朴实感动得我流下了眼泪。我接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喝下了那碗甜蜜蜜的豆腐脑，然后掏出五分钱还给他，说什么他也不要，随即告诉我：他就在这家私人开的豆腐店帮工，老板管饭、管住，一个月三元钱的工资，他是个孤儿，现在的日子他过得十分满足。至于为什么送碗豆腐脑给我喝，他不愿意说，我也不好意思问。道过谢，于是挑起行李急匆匆地向船码头赶去。虽然双方都没有多说什么，但我深深记住了那里的槐树、石凳、豆腐脑，特别是那精瘦的，不知姓名的、憨厚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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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因为教学工作忙，一直到一九六五年春天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才到德山街来一趟。从镇德桥搭小火轮到马家吉，走上德山街时，已是街灯通亮了：这时的德山街，比较一年前，热闹得多了：茶馆的围鼓戏，紧锣密鼓地开场了；街道畔屋檐下，饺儿面担子也多了起来，用竹板敲打着木箱子招徕食客的“口邦 口邦”之声此起彼伏，这座延续两千余年的古老小镇似乎朝气勃发了。从青石板河岸码头往外望去，沿江有如繁星的灯火，上下连绵十多里远，铺开在河面上的是从洪江、辰溪、麻阳，斗恶浪、过险滩放下来的木簰，那些历尽艰险，饱经风雨几十天的“簰古佬”，在德山街经过暂短歇息后野性暴发了，于是进餐馆大吃海喝，上茶馆听戏喝彩，甚至摸到老相好的女人那里温柔一番。我想这大概是让德山街热闹起来的原因之一吧！
       当然，那时我还是个不谙人情世故的小姑娘，上述的某些事情，只是拾人牙慧而已。我来德山街的目的，就是想找到豆腐店那位小伙子，回报那碗豆腐脑的情。还有什么哩？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他那份扑实、憨厚让我久久不能忘怀！当晚，我在一家旅馆住了下来，便提着一个方布袋去寻找那位小伙子。昏黄的街灯下，我远远看见正在为豆腐店上梭板的他，看那背影似乎更清瘦了。走近他，我慌乱地“喂”了一声，他猛然转过身来，啊！脸庞更黑更瘦了！明亮的眼睛内，流露出来的是惊讶，顷刻又是喜悦。“你，你，你来了！”他依然嗫嚅着。“嗯！”我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返身进店向老板请了假，又陪着我在街上默默地走着。来到饺儿面担子旁边，他停住了：“小李，还没有吃晚饭吧，吃碗饺儿面。伯伯请多放一点陈醋和辣椒”！我诧异了，我没有把我的姓名告诉他，更没有说过我喜欢吃辣椒和陈醋，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肚子确实饿了，毫不客气的吃了一碗；也为他买了一碗。吃完后，虽然几经争执，还是让我付了钱， 因为我有代课工资了。在街上漫步的时侯，他结结巴巴解开了我心底的疑惑。原来，我上次走了以后，他想方设法找到了居住在德山街的，我的市二中同学，从她们那里知道了我的一些情况。对于我辍学教书，他是十分同情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本身也是一个帮人打工的孤儿啊！临分手时，我从布袋里拿出一条红色毛线围巾，那是我拆了自己的旧毛背心，然后花了半个月时间编织的，我想这样可以回报那碗豆腐脑的情吧。他双手紧紧抓着那条围巾，眼眶内热泪滚滚，“我，我，我……”“我”了许久，他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拿着围巾跑开了。只有几步，他又回过头来说：“明天早上，我送你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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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我在旅店隔壁的小吃店，用三两粮票买了一斤红糖发糕，准备在返回镇德桥的小火轮上吃。恰好这时，，他气喘嘘嘘地跑来了，带着歉意地说：“我帮老板打好了一一桌豆腐才赶过来。对，对，对不起，我来迟了！”我笑一笑说：“你忙去吧，莫让老板骂你。我要赶船去了！”他坚持送我去船码头，两人几乎并排走着，但谁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两里多路的街道，一眨眼就到了街尾。清晨的尾街格外热闹：鱼摊、菜市、测字算命的，挤满了整条街道，讨价还价的；选菜择鱼的，还加上“张铁嘴、通晓过去未来，善测人间祸福……”的尖叫声……，整个尾街真的是人声沸腾了。这是当时的中央农村政策稍有松动后带来的繁华景象。不过，这一番热闹又让我们失去了讲话机会。默默的走上码头，我登上了小火轮，直到汽笛拉响了。他才匆忙忙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丢给我，又跑上码头。然后，痴痴望着我。他这一系列动作，把我搞懵了。直到这时，他姓什么，叫什么，我都没有问，唉，真的……！小火轮开动时，他大喊着：“再见！”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情有如船尾掀起的浪花，滚滚翻腾起来。“再见？”我当时还是个代课老师，教课、家访、还要参加社会活动，几乎没有时间离开那儿，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么？此时，我突然想起他送给我的纸包，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副蓝底白方格的布袖套，另外夹了一张从小学生的作业簿上撕下来的半张纸，上面有着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代（戴）上它，写粉笔字时不会弄张（脏）衣袖”。
       1966年文革刚开始，我复学了，我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居住在德山街的老同学，寻问豆腐店的那位小伙子的情况，说实在的，后来因为忙，也因为不好意思，我就没有和他“再见”了，就因为没有“再见”，我总有一种忽忽如所失的感觉。此刻，我又多么希望再见到他啊！然而，这位同学回答我的问话时，让我彻底失望了，她声音低沉地告诉我：“去年秋天，他患恶性虐疾，又无钱治疗。被病折磨死了……”。这段话，让我泪水朴朴簌簌从眼内冒出来。直到这时，我才笨头笨脑问道：“他，他，他叫什么名字？”“啊！你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呀？你的姓名和个人情况，他早已向我打听了，唉，说真的，我只知道他的小名叫狗婆。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哩。”从此以后，我也没有去过德山街了！
       时隔五十多年，我还是踏上老德山街的遗址，在荒草、杂树中，寻找那棵歪脖子槐树，寻找那方石凳，寻找那位精瘦的小伙子，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我只好含着泪水向空中喊着“狗婆！狗婆！”声音随着沅江的波涛滚滚东去了……

吉祥

       德山街旧址，引发了往亊回忆!

寒儒

东起常德船舶厂，西止马家吉水闸，——很多年没有从这地方经过了，可能这一带是发展的最差的地方了，唉。

听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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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辰

一段美好朦胧的爱情回忆，使人心灵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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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巧中

      我的青涩梦，就在那残砖断瓦间。
      回想起来，酸甜皆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