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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精神贵族的漂泊与还乡 ——读柴画长诗《剧情记》 张惠芬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聂鲁达 异乡生活题材类诗歌，朵渔《妈妈，您别难过》之后，《剧情记》是同类诗歌中我读到的又一撼人之作。 人生如戏。 从湘西南，到粤地，由一个贫瘠的山村到繁华大都市，这是一个80后诗人的漂泊与精神还乡，其经历，我们可以理解为一部戏剧，即使这部戏剧中的剧情支离破碎，即使情节中的主人公或怀想，或孤寂，或紧张，或辛酸，或悲悯和绝望。 作为一个特殊国度的特殊年代，经济发展的浪潮让许多国人远离故土。“古老的土地和田园，生存于其间的人们，在世界范围内，都面临新世界的敌意和诱惑。敌意是存在的，但更多的是诱惑。越来越多的人走出衣钵之地，走向一个陌生而让人困惑的远方世界。” 《剧情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给我们展现了一群离乡人真实的生命节奏与脉络，以及由此辐射的整个中国农村与都市的生存状态。 一 诗人的经历是辛酸的，孤寂的，痛楚的。“背井离乡”这个词，本身就具有悲情性，而诗人的“背井离乡”应该只是肉身的背井离乡，心灵似乎从未离开过故土。 风继续吹老牛的背，犁铧，拨动泥土，村庄如此安静 我就静静看着，曾经熟悉的你，今儿 让我陌生的你，你好像许多年，没回故乡了吧 你好像忘记了 那年我们偷吃邻村香瓜的事情，还记得那首歌谣吗 肉身的“你”与灵魂的“我”，在诗人漂泊的历练中，似乎永远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你和我，由熟悉到陌生，由陌生而彼此安慰，以至于共同的爱恋。“你”和“我”是一对孪生兄弟，是“我”的两个存在，他们之间隔着时空交谈，隔着故乡交谈。幸福，是多么遥远的事！ 这里，离大海那么远，天空这么近。我没事的 就是累了，想在远离城市的地方 躺下、歇下，在一个人的地方 看看丝滑的蓝，对着远走的云 说些隐藏心底的话，张开双臂 笑着说话，眼含泪水，面向一朵不知叫啥名的野花 诗人的寄生之地明明在海边，却为何说“离大海那么远”，是心远，还是理想远？ 一个满怀憧憬辞别家园的人，对未来都充满渴望，充满信心。但是，当现实与理想遥不可及时，你的理想你的奋斗你的汗水是否也在嘲笑你。 “天空这么近”，似乎触手可及，希望就是这样，希望总是悬挂在我们头顶！ 当你累了，当你无法承受了，你会找一个远离喧嚣没有人的地方，“一个人”“面向一朵不知叫啥名的野花”，“笑着说话，眼含泪水”，而且告诉我们“我没事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悲！ 如今，我在南方 和这些来自云南、四川 湖北、福建、湖南、浙江、内蒙、上海 江西等省的一群人成了邻居，这群人拖儿带女 远走他乡，出租屋 城中村内，廉价的菜市场，嘈杂夜市里的李婶 成天吆喝，我住处楼下收废品的老者 不知他的具体年龄，那口音 （他新年，见人便说恭喜发财） 远远传来，谁都知道他是四川的。看到老者 我就想到父亲的脸，这脸链接着那个村庄 那是干柴垛、禾田、石灰窑，黑木碳背后的喊 漂泊者走遍千山万水，吞噬大片繁华和欲望，但无法获得灵魂的安宁。漂泊者或许是孤单的，或许是寂寞的，但无法抵达真正的孤独。只有当你撕去物质的面纱，灵魂安静地面对自身时，你才能领略到那种透彻而纯粹的孤独。《剧情记》中，诗人为了生活融身于他乡，在物质的海洋里泅渡，可心灵深处却无时无刻不在还乡的旅途。 二 瞭望中外古今文学，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诗人，他的作品具有非凡感染力是虚构别人的情感与生活，也就是说，诗人的生命人格实践和他的作品具有见证和担当的相互关系。一个好诗人，能感染人打动人的作品，无一不是对自己性情和命运的真实抒写。 我被手机绑架，我被电脑绑架，我被网络绑架 高房价，虎视眈眈，职业杀手的素质 斑斓的夜里、灯火、街道 我像危机四伏，肥肥的待宰羊 …… 吃饭的时候，我说，饭，你吃了我吧。菜，你吃了我吧 我自嘲、苦笑、谩骂自己，慢慢没有耐性 太阳还在隔着钢筋敲打着街道，机器隔着圆桌会议敲打着 股东们的半成品，我隔着异乡大地 敲打着憋屈的骨头，唱着自己的诗，这首诗，写于1999 那年，姐姐投江而死 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以看到诗人与这个世界的紧张关系，征服与反征服的关系。众所周知，当代80后一代所面临的，除了就业难，成家难，还有安居难。他们中许多人自诩为是被房价催垮的一代。更何况是远离故土生活在他乡，只会被形形色色的物质生活绑架，“房奴”“车奴”遍地都是。因此，诗人的“憋屈”“自嘲、苦笑、谩骂”乃至愤怒，都是“正常”的。“饭，你吃了我吧。菜，你吃了我吧”，当人与客观世界无法调和时，当生活重压无处存放，诗人的愤怒跃然纸上。也许选择逃避和屈服，也是一种策略，然而，这是一种怎样的无奈与悲哀！ 可是，我们还看到诗人的情感抒写并没有囿于小我，已经远远超出了个人经验，它的覆盖面已经辐射到整个社会，和社会现象。当然，诗人没有谈论评价现象，诗人有的只是呈现。 她立在树下，她就天天这么在树下，站一会儿 几乎很少有客人来这座孤单的老屋做客 一只看上去古稀年龄的黑猫，咳着，陪伴着她，偶尔 猫也会——氂——氂，叫几声。一种难以言传的温暖 一种难以言传的独孤，就这么经年四处跌宕在村庄的北边 那年，我记得她说过，她的大女儿去了上海 他的二女儿去了广州，她的小女儿去了北京 这是一位乡村空巢老人的真实写照。“留守老人”“空巢老人”，是这个时代所赋予的新名词。目前，农村空巢老人是我国由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化的工业社会转变过程中急剧扩大的群体。随着社会的发展，城市改革的步伐日益加快，大量青壮年农民进城务工，子女和老人在迁移时间上的不同步，以及相当一部分老人对原居住地的留恋，养老载体和对象在时空上发生了巨大变化，跨省流动越来越多，离家时间越来越长，导致越来越多的农村老人独守空巢。他们孤单寂寞，生活没有规律毫无生机，他们天天盼望儿女归来。诗人诗中呈现的只是千千万万空巢老人中的一个代表。关爱空巢老人不仅仅是传统道德问题，更是当前的社会问题。帕斯说过，“诗歌向来不是一种思想，而是一种纯粹的时间”。诗人给我们定格的这一时间，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社会群体，同时也看到了一个有责任感的诗人的担当。 三 爱情，亲情，历来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剧情记》概莫能外。爱情可以打败苦难，摧毁孤寂。有人说，被想念是幸福，想念，也是幸福的。诗人在身心疲累工作之闲，有人可想可念，同样也是幸福的，然而这种幸福，却让人心酸，催人悲痛而潸然泪下。 喜欢背向天空，喜欢面向壁 把光着的脚丫底部，贴在墙上，让 墙上的清凉缓缓地，侵入肌肤，然后在阳光下 想念你的脸 …… 闲的时候，也喜欢，倒一小杯 西班牙朋友送的烈酒，拿出珍藏经年的 火柴盒，当火焰，在酒杯急遽升起，我一饮而尽 然后给亲爱的你，写信，写一些琐碎的事 写一些说不出口的词。 倘若我有错，请你谅解，倘若我先你 而死，就请你忘记我，哪怕我曾经的 恶作剧让你耿耿于怀，万一啊，这一 切你都放不下，那么那么，就请你在 明亮的阳光下面，换上那件乳白旗袍 …… 你要知道啊，这土地，就是我身体的 肉、肌肤和气息，你可曾看到这野草 野花，就是我，对你发自内心的微笑 阿里斯托芬在柏拉图的《会饮篇》里说，人原来是一体，上帝要惩罚他的罪过，就把他截为两半，才有男有女，所谓“爱情”就是这已经割开的两半要求会合还原为一体。爱情是人类本能的情感，也是最高尚的情感。诗人对爱情的书写，可以说做到了真情与朴实的融合，真正的爱情是给予是付出是奉献，予对方以幸福，如果做不到，那就只剩下祝福了。这是一种精神的超越，它带给受众的冲击力，不仅是美的享受，更是一种灵魂的净化。 除了爱情，诗人对亲情的吟唱同样动人。 父亲已经埋骨青山，母亲大字不识一箩筐 想到这些，我就渴望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最好能有急遽飙来的野风，把我掀翻 我在异乡唱这首诗，想到那只鸟是否 仍在枝头欢乐地唱，一长一短 真想问问这鸟，你叫什么名字 你可曾见过我的姐姐，她穿着碎花布衣裳 她扎着黑色马尾巴，笑起来像天使，金色秋日 “埋骨青山”的父亲和“投江”的姐姐，是诗人心中难以修复的永远的痛楚。我们不难想象，诗人是怎样饱含热泪写下上面的文字，或许，他写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因为，文学作品若有超强撼人的力量，必定先撼动写作者自身的情感系统。 纵观《剧情记》全篇，虽然里面的情节与场景尽是残片、断章，犹如一幕幕话剧的呈现，但有一个明确的主题，那就是灵魂的漂泊与精神的还乡。在这工业化时代处于异乡的芸芸众生，你也好他也罢可以说疼痛是切齿的，生存无比艰辛，孤寂与无助无处不在。但作为在场的诗人，却是富有的。 在人类情感的世界里，诗人总是多面性省悟着大地万物，在自己笔下不仅可以与故土和逝去的亲人穿越时空的进行对话，或同自己的灵魂交谈，作品的情节里亦可充当不同角色。这上天的赋予，其实对于诗人来说，不管当下自身物质的贫穷与否他们都隶属于精神上的显赫贵族。 这，也是笔者给此文取名为《一个精神贵族的漂泊与还乡》的理由。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剧情记》带给我们的精神享受远远大于上面的陈述，因笔拙而只能道出其万一，我相信读者自会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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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7 20: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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