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罗永常 于 2018-2-27 22:52 编辑
小小说 谁偷走了金牙？ 罗 永 常 在时起时伏的哀乐声中，灵堂里弥散着一种淡淡的臭味。 二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地揭掉盖在他娘遗体上的白纸，看了看，不由一惊：俺娘才死两日，竟然胖了许多？苍白的脸泡得高高的，嘴唇大大地张着。然而，那四颗金牙却在灯光映照下，特别刺眼。 二毛双眼一亮！ 说起这四颗金牙，真还有些岁月了。在二毛五岁那年的夏天，一天中午，他娘柳翠花猛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二毛玩水掉到鱼塘里去了！她手里端着的炖钵“砰”地落到地下，也不顾不得，拔腿就往外跑。又急又慌，一脚踩空，栽倒在台阶上，唇前的了四颗当门牙全磕掉了，但她全然不知，爬起来继续向鱼塘奔去。当她跑到鱼塘时，见二毛已经被路人救了起来，落汤鸡般地戳在塘堤上哭咧。柳翠花这时才发现自己磕掉了四颗牙齿。那时，二毛他爸王大炮是粮食局副局长，家境宽裕，王大炮索性带妻子到长沙镶了四颗金牙，花去了一万二。太昂贵了，柳翠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王大炮便和妻子开玩笑说：把存折放在你的嘴里，哈哈哈哈……我放心啊！ …… 按当地习俗，人死了，遗体是要在灵堂里存放三天三夜，方可出葬，可在这大热天，加上二毛他娘死前不能进食，输了半月的液，所以遗体才存放两天便泡了起来，有了臭味，若再存放一天，尸体恐怕就要流水了！于是，二毛与妻子春桃商量，决定提前出殡。 次日上午，殡葬车如同一头没有吃饱的牛，摇摇摆摆地闯进了火葬场。二毛跳下车，给在场的火化工师傅们敬了烟，叠声道：各位师傅，多多帮忙，多多帮忙。 火化工接过烟，应道：你放心，一定一定呃。 等待火化的遗体不多，排在二毛娘遗体前的只有三个丧户。二毛耐着性子等了两袋烟的功夫，火化工便将他娘的遗体送到传送带，一按电钮，遗体被送进焚尸炉，哐当一声关上了炉门。一个人马上就要消失了。 少许，火化工从窗口探出头来，从口罩里面嘣出几个沉闷的冰块：骨灰盒，快递进来！ 二毛手忙脚乱地递进骨灰盒。须臾间，火化工将骨灰入殓进盒，递给等候在门口的二毛和春桃。 二毛将骨灰盒捧上汽车，打开盖，先怔怔地望着那半盒水泥粉末般的骨灰出神，随后将两个指头插进骨灰里，来回地耕耙，往返几个回合后，心里不由一惊：是哪个王八蛋偷走了我娘的金牙？！ 二毛一气之下，将骨灰盒捧进殡仪馆胡馆长的办公室，一进门便吼道：胡馆长，我要向你报案！ 胡馆长循音调过头来：小伙子，你报什么案呀？ 二毛喷着唾沫星子：你们那个鸡巴卵火化工，趁工作之便，偷走了我娘的四颗金牙！ 有话好好说，不要出口伤人嘛。胡馆长挖了二毛一眼，冷冷地说：小伙子，你说话可要有证据啵。 我冒证据？！二毛两只眼睛臌得如同两粒猪卵子，拍胸打掌地吼道：我娘送上传送带时，俺还见她嘴里的那四颗金牙闪闪发光咧，可是火化成灰后……你找，你找呀！这金牙格天蛤蟆呷了啵？！ 胡馆长检查了一下骨灰，也有些疑惑：会不会是几颗假金牙，在焚尸炉里溶化了？ 绝对不是假金牙！二毛梗着脖子，喷着唾沫星子：那是我娘74年在长沙镶的，那时的钱多顶用啊，都花了整整一万五〔二毛还加了3000元的利息！〕金牙镶了30多年，至今依然金光闪闪呢！ 他们俩，一个说是百分之百的真金牙，一个怀疑是假金牙；一个说真金不怕火炼，一个怀疑假金牙溶化在焚尸炉里了。一时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胡馆长只好传来上午当班的火化工——赵师傅，来问个仔细。 摘了口罩的赵师傅，还是个挺牛的小伙。他听了胡馆长的话，气得热血直冲脑门，一巴掌一巴掌地拍打着胸脯吼：胡馆长，你说，老子会偷那臭尸上的四颗金牙吗？！ 赵师傅，我也不相信呃。胡馆长一脸苦相，说：可是……可是眼前这位丧户举报，他母亲嘴里的四颗金牙丢失了，你上午当班，我当然要找你来问问情况嘛。 赵师傅余怒未消，反问道：那要是在化尸炉溶化了咧？ 二毛反驳道：真金不怕火炼，它会溶化吗？！ 赵师傅不以为然地：如今这世上什么不掺假呀？你能保证你娘嘴里的金牙是真金么？ 老子一百二十个保证！二毛两只眼睛臌得猪卵子般，扯着嗓子吼：我老娘嘴里的那四颗金牙，绝对绝对是百分之百的真金牙！ 不见得吧。 …… 在二毛与赵师傅争吵时，胡馆长脑袋里突然闪过一念头，便问：赵师傅，上午火化了几具尸体？ 赵师傅随口甩出两个冰块：四具！ 胡馆长提醒道：会不会是丧户之间弄错了骨灰盒？ 有这个可能，我去查查吧。赵师傅白了二毛一眼，转身下楼去了。 不多时，赵师傅小跑着回来，还在门外就粗门大嗓地嚷道：胡馆长，有结果了！刚才我与几个丧户联系，结果是环保局姚股长——在他父亲的骨灰里发现了四颗金牙。他说马上开车过来调换呃。 这就好。胡馆长舒了口气，说，赵师傅呀，往后你们的工作可要细心些啵，莫再给我添乱了，好不好？ 赵师傅有些尴尬地连连点头：自然是，那自然是。 你们弄错了，可是……在一旁的二毛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梗着脖子说：可是你们还胡说我老娘是几颗假金牙咧。 赵师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不就是四颗卵金牙么，你还有完没完？！ 哼！二毛毫不示弱，你可莫小看这四颗金牙，那可是我娘留给俺的定期存折呢！ 就在他俩争吵时，一辆汽车在楼下嘎然停下，随即，姚股长抱着骨灰盒小跑着上楼来了。胡馆长马上迎上前去，又是握手，又是赔笑脸，叠声道：姚股长，对不起对不起呃。 姚股长便说，没什么没什么。 胡馆长便将两个骨灰盒调了过来。 二毛赶紧打开骨灰盒，见骨灰里经过高温冶炼过的四颗金豆，金亮金亮，闪闪发光，他那眯缝着的眼睛立时放射出绿绿的光，自言自语地嘟哝着：我说是真金么，我说是真金么…… 在场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投去鄙夷的目光。 〔原载《文艺生活 ●精品小小说》2006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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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6 00: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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