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风 于 2018-3-5 08:15 编辑
悠然的回忆4
岁月如歌
陈贤明/作者 天风/责编
二 走入跃进（下）
这时还真来了个人，但不是队长，是李三的媳妇春花。春花今年三十来岁，天生一双近视眼。春花这时来这儿，是来找鞋底儿的。她下午出工休息时，坐在田埂上纳过鞋底，晚上出工时才发现鞋底不见了，所以这会儿来田边寻找她的鞋底儿。在离水车一丘田的地方，她先是只顾着弓着身子，睁大了眼扫视田埂，借着微光，那白布做的鞋底还真找着了。然后她才伸直腰，朝车水那方向望了望，隐隐约约见一排车水的人身子黑白分明（穿短裤的部分白一些）。她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会儿，嘀咕着：“今晚上没听说上面要检查车水，他们怎么还搞得这么整齐划一？一律白短裤，裤裆上好像还绣了朵什么花？”车水的人一门心思车水，量她一个近视眼，这辰光也看不清个啥的；只有李春在一个劲儿地喊槽，其他人也都没敢吭声，春花就那样满腹狐疑地回去了。
第二天上午，全队男女老少（包括半耕半读的小学生）都到大丘秧田扯秧。春花问李春：“昨晚没有领导检查车水，你们咋也搞得那么整齐？”李春不解：“整齐？车水本来就是一同走的，没法儿不整齐呀。”春花问：“怎么还穿得那么整齐？”李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穿？”他说了个“穿”字愣住了。春花接着说：“嗯！一人一条白色短裤，裆上好像还有一朵花。”“啊？”李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像戏台上的武生一样“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要岔气儿，春花又把昨晚看到的情况重讲了一遍，不一会儿，秧田里就笑得像炸了锅，一个个东倒西歪、前仰后合。花子妈号称“洋油桶”，她姓张，又叫她张妈，我们那儿一般人对中年妇女的称呼，就是在姓氏后面加一个“妈”字，如李妈、赵妈等。张妈笑得在田埂上打起滚来。张妈一边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逗李春：“李春！你那绣花的皮裤子得值多少钱哪？”李春大声说：“俺的皮裤子是俺娘给的！无价之宝哩！”大伙儿逗乐着，把个春花弄得十分难堪，李春过一会儿才自言自语地骂道：“这个蠢婆娘！”
忙时忙月的，每天傍晚，只要天不下雨，母亲就要去打夜工。队长说了，建设社会主义，一天要当二十年，这叫贯彻总路线，要多要快，我们必须日夜干。
晚饭后，家务活还没干完，队长的扩音喇叭就响了：“出夜工啦！”母亲一手抱着未满周岁的小妹，另一手铺好摇蓝垫布，两层垫布之间夹有一层隔尿的油布。然后把小妹放进摇篮里。小妹此时睡着了，四岁的大妹和六岁的弟弟是两个关门瞌睡虫，现在也都上床睡着了。十五岁的哥哥在大队部当通讯员，吃住都在那儿，照护小妹的任务就落在我头上。
母亲向我交待一番后，拿着劳动工具出门了。我尾随着母亲走出门外，望着母亲远去的背影，一个黑点移动在黯淡的月色中，天空中繁星点点，又一个仲夏之夜。蛙声一阵阵传来，蟋蟀在墙根处唱歌，夜蝉在树上一长声一长声地鸣叫。一阵夜风卷起晒场上的灰尘，从我眼前一划而过，直冲房屋的西角。借着月色，我看见瓦上那长时间积存的枯叶，飘落到空中，划个圈儿，最终落到地面上。天空中一大团乌云压过来，吞没了星星和月亮。
我急忙转身进屋，用凳子靠着门。屋内顿时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摸向妹妹的摇篮，不准备点灯，因为计划供应的煤油不够用，母亲说过要节约煤油。而且火柴也不在手上，火柴放在枕头下面了。
黑夜中没有灯，我就是盲人一个。我摸索着向前走，高一脚，低一脚，头碰墙腿绊桌。我既怕踢破罐，又怕惊醒小妹，小妹哭起来我可哄不住。于是，我想了个好办法，就是沿着墙壁探摸着走。屋子里的家什不复杂，哪个坛子在哪，哪个罐子在哪，我心中都有个印象的。这个办法果然好，我沿墙壁摸着，摸到估计有个坛子的地方，我就蹲下来用手一触，轻轻绕过去；摸到好像有个罐子的地方，我又蹲下来，用手一触，轻轻绕过。就这样一直摸到了床头，再摸到床沿。小妹的摇篮是沿床梃方向摆放的，摇篮旁放有一把椅子，我心里有数，很顺当就摸到了那把椅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如释负重。
这时小妹哼哼了两声，我急忙摇动摇篮，让小妹昏昏而睡。我不敢躺下，我知道我一躺下马上就会睡去。只好坐在椅子上，等候母亲收工回来。
远处传来喇叭筒的喊话声和社员们的口号声、“喔嚄”声。这所谓“喔嚄”声，就是社员们一同攒劲发力时，吼出的“喔嚯嚯”号子声，人们称之为“拉喔嚯嚯”。这样的口号声、喔嚄声，往往一夜会有好几阵。母亲对我们说过，第一阵“喔嚄嚄”，是大队干部从自家出来，经过工地到大队部去时，社员们攒劲给他们看；第二阵是大队干部从大队部出来，经过工地回家时，社员们又攒劲给他们看。一般来说，第二阵“喔嚯嚯”后，母亲就会回家了。有时干部们中途还出来检查一次，那就要多一阵了。
我的肚子在咕咕叫。母亲下午收工回来时，带回来的两个没熟好的七月桃搁在鸡屋那头的篓子里，那就是母亲专门为我准备的“夜宵”。我从枕头下摸出火柴，划燃一根，借着亮光，我飞一般跑到鸡屋那头，将手迅速伸进篓子，抓起那两个桃子……这时火柴熄了，周围依然一片漆黑，但这不妨碍我往回走。
我正往回摸，忽听背后拍拍两声，吓得我差点栽倒。接着就听见“喔——”的一声长鸣。哎！虚惊一场。我嘘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胸膛，回头骂着：“该死的鸡，你怎么也不知道日和夜呢？还没到鸡叫的时候哩！”我跟鸡说着话。哪知隔壁家的公鸡听到我家的公鸡叫，也跟着叫了起来，不一会儿远处也传来公鸡的叫声，起哄的狗叫声也从远处传来。当鸡叫声、狗叫声响成一片时，远处又传来喇叭筒的喊话声、口号声、喔嚄声。这时，鸡叫、狗叫声、喇叭筒声、口号声此起彼伏……形成大跃进农村夏夜特殊的交响曲。此时，我站在屋中，呆若木鸡。我甚至忘了我现在面朝何方？一道闪电光从窗棂中透进来，我借着电光，连忙冲到摇篮旁，天空中响起了几声闷雷。
桃子虽未成熟，倒也清脆可口。吃罢桃，我想，母亲应该快回来了。我便躺到了床上，听见小妹动的响声，我伸出一只手，抓住摇篮把手。摇啊、摇啊……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我听见小妹在哭，两只小脚用布包着。母亲说，她昨晚回来时，小妹哭得很厉害，小妹哭一声，两只脚蹬一下，布垫被蹬挪了位置，两只脚在又硬又粗糙的油布上磨来磨去，脚的后跟都磨破了皮。这时我看见血渍斑斑的垫子还搁在摇篮旁。我不禁一阵揪心，一阵自责，都怪我瞌睡大。好在母亲也没怎么责怪我。她跟章子妈曹婶说，毕竟娟儿也还是个孩子。
从那以后，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我不再贪玩。白天，我到沟里去抓泥鳅。晚上，当屋顶看不见炊烟的时候，煨泥鳅汤给小妹喝。在吃公共食堂饭的时候，是不准私自生火做吃的东西的。谁家屋顶冒了炊烟，谁就可能挨批斗。那几年似乎很少有孩子出生，纵然出生了，一般也都没养活。我小妹被养活了，且长大成人，也算她命硬哩！
大跃进时期，农民们虽然干活时间长，没日没夜的，生活也很艰苦，但是人们的精神状态还蛮好，干活有说有笑，热闹！那时是劳动社会，人人都习惯了劳动集体的舆论监督。姑娘小伙子都要图个能干的好名声，否则就不易找到称心如意的好对象。新媳妇娶来后，好，是三年评，歹，也是三年评，直到媳妇熬成婆。若口碑差，一人一口唾沫，就会把一个人淹死。所以姑娘小伙子在集体劳动中，抢先进、争模范谁也不甘落后。所以那时很少出现“二流子”一类的人渣。农事季节，有老农掌作，从不耽误的。
在大型团体性劳动中，如水利建设中，社员们集体荣誉感会更强强，人人你追我赶，个个争先恐后。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充分调动了人们的劳动积极性。磨洋工、耍花样的，往往是一些中年以上的“老油条”。烈嘴泼妇们三句话不对头，便日娘日老子地骂翻天。有时，讲痞话，相互抬杠，拉邪风，也是人们劳动间隙自我娱乐的一种方式。毋庸讳言，那个时代的“五风”（即“瞎指挥、强迫命令、浮夸、共产、干部特殊化”等）盛行，总是人们心中抹不去的一段历史记忆，也是值得社会记取的一种尝试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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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5 08:08:00
发表于 2018-3-5 10: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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