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摘分享: 人间报 (续) 作者:无心之云

桃源老光

       两天后，辜桐庵不顾身体还很虚弱，执意要走。王新峰不便久留，送行时跟他说道，已经将公文派快马递送与靖县方面，等他到家时，想必这路氏也应抓进了大牢内。辜桐庵说了些感激话语，便匆匆启程赶回家去。因马氏作为此案的重要证人，不能和他同回，他依旧还得一个人上路。一路上风雨兼程，一个月后赶回靖县。

       辜桐庵先去衙门递送了状纸，县令出来跟他说，西北的公差还在此地，案子的详情本县已经知悉。路氏已被系拿在狱中，她对马氏和辜霜的暴卒全因她而致一事供认不讳。她给马氏和辜霜酒里投放的确是茉莉花根晒干后研成的粉末，借着为她们筛酒时，将藏在袖内的粉末倒进酒中。且因为关生酒颜色本就浑浊，所以根本看不出她在里面加了东西。而茉莉花根粉末以热酒服下后，只是假死，不会出现中毒的痕迹，所以也不会惹来怀疑。

       县衙在接手这一案子后，将马氏和辜霜的坟墓掘开查验，里面果然只剩下空棺一副。再问路氏有无同党，为什么要这么做时，路氏一概不答，只说要等辜桐庵回来，到时候自然什么都会说出来。

       辜桐庵要求到狱中去见见路氏，县令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提出他也要在场听听。

       在牢里辜桐庵见到路氏，只见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一丝儿不乱地坐在监号内，见到辜桐庵，笑路氏笑嘻嘻站立起来，像平常一样行了个万福。

       辜桐庵指着路氏骂道：“贱人！你做的好事！你与我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竟然想方设法这样子害我！”

       路氏上前两步说道：“老爷还记得五年前裕昌隆当铺的典库被劫一事吗？”

       这件事辜桐庵当然记得：五年前，辜桐庵还在闽侯县当着县令。
       那一年在他管辖的境内，有家叫裕昌隆的当铺被一伙盗贼给劫了。这伙盗贼不仅劫了当铺柜上的银子，还将当铺的典库给抢光。典库是设在当铺主人康宁祥的宅子中，盗贼抢完柜上又冲进宅中，劫持了主人的家人，威逼着主人打开典库，将里面客人典当的物件一样不漏地全部给劫走。数天之后，那伙盗贼被捕房全部缉拿归案。当铺主人对这伙盗贼恨之入骨，便给衙门兵吏们使钱，要衙门把他们用长枷钉在墙上耗着他们。那伙盗贼戴着长枷被钉在墙上，既不能躺也不能坐，连走几步都做不到，吃喝拉撒全部原地站着解决。时值盛夏，没半个月，那伙人身上就爬满了蛆虫。

       盗贼伙熬不下去，一再要求尽快过堂审理他们，早了早好，他们服罪认罪。可衙门上上下下得了裕昌隆的银子，那会这么快就审他们哩，就这样，他们就一直被钉在墙上，站立了一个多月。

       等折磨够了，县衙方才将这伙盗贼提出来过堂。
       这时，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本来，当初这伙盗贼抢劫典库时，虽然劫持了主人内眷和家人，但还算守规矩。过堂的时候，他们除承认抢劫外，还给自己加了一条罪，众口一词都说是当铺主人的内眷全部被他们玷污了。

        供词一出，守在堂下听审的当铺主人当场昏死过去。

        一旁听审的百姓们议论道，这全是当铺主人要折磨盗贼惹来的灾祸。
       那伙盗贼本来已是死罪，受了这么久的苦，他们要对当铺主人进行反报复。他们不在乎多加一条罪名，无非是砍头而已。而当铺主人内眷的名声，从此就算是完全给毁了，她们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呢？

       事实上，当铺主人的妻子当天晚上就上吊自了尽，而当铺主人也抱恨终天，不久病故。

       辜桐庵想到这，不禁问道：“你究竟是谁？”

       路氏紧咬银牙，款款说道：“我便是裕昌隆东家康宁祥的女儿。我父亲与我娘死后，我改为母姓，把自己卖给了牙婆，没别的要求，就要她将我卖给老爷你。”

       辜桐庵跳脚喊道：“你是康宁祥的女儿，你找我干什么？我并没有害你们一家啊！抢你家典库的是那伙盗贼！玷污你家名声的也是那伙盗贼！那伙盗贼不是折磨过他们吗？他们也被杀头正了法啊？你为什么要找上我哩？”

   

       路氏冷笑：“如果没有你，我们裕昌隆不会倒闭，我娘也不会上吊，我父亲更不会英年早逝。我家落到这步田地，全是拜你所赐！”

       辜桐庵大叫一声冤枉，说道：“难道是我指使盗贼去抢你们家的？”

       路氏笑道：“这倒不是，不过，若不是你，盗贼抢了我们家典库，我们家至多倾家荡产，我娘还留得住，我父亲也能多活几年。可就是因为有你，我们家不仅不能免于倾家荡产，而且我娘也被你害的上吊自尽，父亲被你害的呕血身亡。”

       辜桐庵叫道：“你们家这样子全都是因你父亲要折磨那伙盗贼引起的！”

       路氏冷笑：“你想知道其中的原委吗？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当年我父亲当下了三样东西，一件是米芾的帖子，当了两千五百两。一件是大明宣德炉，当了一千两。最贵的一件东西是一颗珠子，龙眼大小，叫没水珠，这件东西当了八千两。裕昌隆本来是个小号，当下这三件东西后，已经磬底。铺子里只留下常备的三百两银子，我父亲就指望着当期一到的红利。谁知没多久竟被盗贼抢了典库，那三样东西全被抢走。那一伙盗贼被捉后，我父亲曾上衙门找过你。你却说盗贼人虽然被拿住，可赃物却不曾得回点滴，估计要么是被盗贼卖掉要么是被盗贼毁掉。我父亲听信了你的话，当时急怒攻心，恨煞了那伙盗贼。便拿出家中仅剩下的一点银钱上下打点你的衙门，让你们去折磨那伙盗贼，为他出一口气。那伙盗贼受尽了父亲的折磨，心存报复，上堂时凭空说出他们曾玷污我和我娘的话来。我娘本来在家中被抢之后就很恍惚，一听人传言盗贼在公堂上所说的话，当天晚上就上吊自尽。祸不单行，当期一到，客人们拿着当票上门。父亲只好卖掉家底去赔，签下最后一张卖契，父亲就病倒了。临终之前，有个原先和父亲交好的衙役上我们家来，告诉我父亲，那三样东西，在缉拿盗贼时同时被收缴，但一直被县令老爷截留下。那衙役原本不敢说出真相，但不忍见我父亲糊涂而死，就在父亲没几天好活时，冒险告知的。”

       说到这，路氏紧走了两步，来到牢栏前，手抓牢栏盯着辜桐庵说道：“老爷，你知道我父亲临死前跟我说的话吗？他说，害咱们家的人，起先是那伙盗贼，他们和咱们家恩怨相报，已经了了。其后害我们家的人，就是你，辜桐庵，辜知县，辜大老爷！你要是不贪我们家被抢的东西，我们家也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辜桐庵听到这，身体已在摇摇晃晃。他哭诉道：“就算是我害了你们一家，你为什么不害我哩，要去害我的内人？害我的妹妹？”

       路氏冷笑：“因为你害的也是我的亲人么，你不也是通过害我的亲人来害我嘛。”

       辜桐庵一跤跌坐在地，定了定神，跪爬到牢栏前，揽住路氏双脚，央求道：“我妹妹现在哪里哦？请你告诉我，我去找她。我答应你，找到她之后，我会自尽为你报仇。”

       路氏将脚收回，转身坐到床铺上，黯然说道：“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带她走的人答应过我，会送她去偏远的山村，给她寻一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这样的话，她虽然这辈子不会说不会想，也不会受很大的苦了。那颗珠子，我给她带在身上了。”

      一旁看了半天的靖县县令这时开口问道：“投药，挖尸，送人，绝非你一人所为。你还有什么同党，现在你应该说出来了吧？”

       路氏没有回话，只是轻声哼起一首曲子：“人间事，多冤屈，罪人往往逃刑律。何不问取人间报，人间报，当下看他报应到。”

       和辜桐庵同来的人全都悸然地听着这首古怪曲子，他们谁也不知道曲子里的人间报到底是什么。是帮会？是教会？好像都不是吧。更像一双黑暗中的眼睛。

付蝶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桃源老光

不报不能平民愤啊！

于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