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卷让王隐居不士,活跃了常德的隐逸之风,隐士层出不穷。晋代陶渊明隐于桃花源,早已众所周知;宋代柳拱辰归隐白马湖、明代龙膺归隐柳叶湖,业内无不耳熟。但大隐于市的牛舜耕,却仅尘封在澧州方志里。 牛舜耕,号一瓢道人,癫狂奇异,是晚明时期的传奇道人、画龙高手和诗人。牛舜耕说“人呼我以牛,惟舜能耕之耳。”这道人显然就是一头牛,一头只有舜帝才能使唤的牛。按这种诠释,“一瓢”之称当源《论语》无疑。《论语雍也》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牛舜耕正是像颜回那样“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
《清同治直隶澧州志》为其立传,艺文志又载有严首升的《一瓢子传》。袁中道有《一瓢道士传》,陈周也有《游一瓢传》,皆记其人其事,表现手法不一。时值明末,名儒为之作传,乡人为之勒石,其意义远远超出牛舜耕本人。《清同治直隶澧州志方外》载: “牛舜耕:尝持一瓢浪游鄂岳间,人呼为一瓢道人。后至澧,澧人初不识。既久,见出语癫狂,多奇中,又信口作诗,有异语,渐敬之。尝栖香潭寺,一日,于炉火里取金一挺,付旁观者,嘱云:‘为我召僧,礼忏。’忏毕,买一棺,自坐其中,不覆,令十余人舁至城市上,手作拱揖状,大呼曰:‘年来甚扰诸公,贫道别矣。’复还至庙中,仰卧,命众人日:‘可覆我。’众不敢覆,视之,死矣,遂覆而埋之,扛举甚轻,如空棺然。葬后,华藩有使至京,遇于市,以书与扇寄王。启墓视之,棺中止存一履。华容严平子为传。”道人预知自己大限将至,以棺材为轿,通街与世人拱手告辞,即刻坦然而终。此种稀奇古怪的死法,人类可能只有澧州曾发生过,也仅次一次而已。 此传与《澧纪》相比,似乎过于简单,尤其是对于牛舜耕在澧州的行状仅“出语癫狂,多奇中,又信口作诗,有异语”寥寥几字。早在《直隶州志》258 年前的《澧纪》对此却记却描述得绘声绘色:“工诗,善画龙,嗜酒清狂。敝衣裘,蓬首跣足。担筇竹杖,挂一瓢,行歌漫骂,学百鸟语,弄群儿聚诟,以为笑乐。神明映彻,怪准奇颜。髯疏疏起,若松风石壁,吐语作洪钟声。有时新绛衣靴帽,从人假驺马,拥大盖,往来市中。” 你看他,一身烂衣裳,一顶破帽子,一双赤脚,一根竹竿挑着酒和瓢、布袋及简单用品,随心所欲地在街市行走,时而唱歌谩骂,时而学鸟鸣叫,一群孩子跟着起哄取乐。有时也仿照官吏出巡,穿深红色衣裳,端坐在马车上,华盖簇拥,往来招摇市巷,引得众多观众致使道路堵塞。 牛顺耕善作画,画龙是他的拿手戏,但必须醉酒方成,其作画的气势和技巧作独特而奇异: “郡人龚兖州车渚,以孝廉好奇,所接多异人方士、羽客、衲子之伦。一瓢子从之游,则多置酒,潜蓄墨汁,引一瓢子潦倒尊前,枕糟持鳌,颓然以醉,乃俯而沉吟,笑睨久之。座中知一瓢子画势,即出墨汁,具翰楮。一瓢子骨相既已奇甚,如蛟人龙子,更卸衣衫,裸而起舞,作天矫变幻状。顾谓座客:为我高歌《入塞》、《出塞》,一张吾军。又令小儿揶揄叫噪、跳号,四面仰攻。已乃瞑目一呼,信手涂泼。烟雾迷空,狞狰飞动,坐中凛凛生寒气,飞潜跃见,随势而成。成而署其尾曰:牛舜耕。问一瓢子姓牛乎?曰呼我以牛。应之以牛,名舜耕乎?曰若何不名舜耕?何许人也?笑而不答,第呼牛君足矣。客谓一瓢子曰:牛君,奈何似龙?曰:我之祝融峰,五夜观日出,与长蛟怪蟒战于鸿涛巨浪中。转斗三千里,距跃九万里。裂云穿石,诉于帝所,不知我之为牛为龙云。” 牛舜耕喝醉了,俯视沉吟,轻蔑自笑。主人知道要他画龙了,赶快呈上绘画工具。只见他脱掉衣衫,光着身子起舞,并吩咐座客:“为我高歌《出塞》、《入塞》!”还要求围观的小孩跳着喊着,场面相当热烈。只见他走向桌子,闭眼一声高呼,操笔信手涂抹,纸上立马烟雾弥空,一条腾潜自如的龙随势而成,并署名:“牛舜耕”。
“会我山中倒屣迎”,牛舜耕与明藩华阳温懿王交好,观看这种画龙场景对于温懿王来说,是在经常不过的事,于是,才华横溢的藩王也挥就了《赠一瓢山人画龙歌》,这首共三十八句的长诗曰: 其中 “高谈长啸杂松响,浊醪同醉樽已倾:笑呼童子劈素练,拈笔一扫云雾生;奔雷掣电不停手,须臾头角皆峥嵘;江潮欲起风飒至,白日惨淡忽失明”,形象地地描述了一瓢道人画龙时声色并茂并大气磅礴的热烈、壮观场面。 牛舜耕与华阳王关系非同一般,但牛却拒绝王府为他安排住宅,一直居无定所。当牛舜耕预知自己大限将至时,临终表现得轻松快乐,真可谓誓死如归: “卒之先一日,忽礼文昌像,作胡咒,像落压其脑。乃遗书庄靖,请速营黄肠,吾将老焉。王如言为治木,木具,一瓢子坐其中,令舁人虞宾而过市。迁郊外普贤庵,俄而卒。” 牛舜耕在文昌宫里祭拜文昌,墙上的画像却突然掉在他的头上,他预知自己大限将至,立即派人给华阳王府庄靖王送信。庄靖王也立即送来棺木,牛舜耕坐在棺材中,雇人抬着穿街走巷,拱手向州城人们致谢。州城走遍,最后至郊外普贤庵,牛舜耕无疾而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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