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的句读

涔阳老客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三十七关于澧水起源的记载曰：“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当代郦学名家陈桥驿教授的《水经注校证》（中华书局2007年）将其句读断为：“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从句法和语气看，“历山东过其县南”可作两读。或读作“历-山东-过其县南”，则理解为澧水经过某山之东，再经过充县南边；或读作“历山-东过其县南”，则理解为历山从充县的东边经过后再绕向县南。后一种读法显然是错误的，因山不可能移动。那么，按前一读法，“历山东”之山是什么山就不明了。《水经》中表“经过”意多用“过”，少数情况下也写作“迳”“历”，如卷十一“浊漳水”条“又东迳武强县北”，卷六“汾水”条“又南过冠爵津，又南入河东界，又南过永安县西，历唐城东”。《水经》但凡涉及山川河流湖泊和郡县地域，大多写明其名称，未注明者很少。此处“历山东”之“历山”应为山名。晚清著名郦学大家杨守敬及其弟子熊会贞《水经注疏》则将此句断作“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谢承仁主编之《杨守敬集》第四册《水经注疏（下）》，湖北人民出版社、湖北教育出版社，1993年）在“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下，熊会贞按：“《后汉书·章帝纪》注引此‘历山’下有‘之北’二字。《汉志》：武帝郡充县‘历山，澧水所出’。”则明确澧水所出之山为充县历山。熊会贞按语接着又说：“《舆地纪胜》引《元和志》：故充城在慈利县西二百四十里，则在今永定县西。今澧水二源，北源出桑植县西北山，曰‘两家源河’。南源出永顺县西北山，曰‘上洞河’，东北入桑植境，与北源合。《经》（按指《水经》）言‘出充县西’，盖指南源言也。”清《一统志·永顺府》：历山“在桑植县西北一百二十里，高数十里，澧水发源于此。”清同治《桑植县志·疆域·山川》载，县西北有历山，在县治西北一百二十里，旧志云澧水发源处。该志“诸水源流”载：“澧水，旧志云发源于历山，或云发源于七眼泉。”并说同治时桑植县境内有四条水皆属澧水。门岩之水、细沙坪乾河之水在北注入源河，在西注入夹石河。夹石河过新街至绿水河，又会永顺之鱼泉溪水。此处“源河”当即熊会贞所言“两家源河”，其所言“南源”当即桑植境内澧水至永顺县后与鱼泉溪水汇合之流，则澧水最初的源头仍在桑植县历山。其后按语曰：“历山在县西北五十里杉木界，与鹤峰州接，近源河又纳七眼泉之水，则历山、七眼泉相去不远，今昔地势不无稍殊，大抵不离乎历山者”。1999年海天出版社出版的《桑植县志》载，该县境内八大公山即“澧水北源源头，古称‘历山’处。”八大公山在今桑植县城西北，距县城89公里。今仍有杉木界、细砂坪等地名。根据这些记载，澧水出充县西之历山应无疑问，且历山在充县县治西北，故澧水自历山发出后向东，然后向南绕过县治南边。因此，《水经注疏》断句是对的。
        其实，陈桥驿教授1984年就为清段熙仲点校的杨守敬熊会贞《水经注疏》做过复校，说明他很早就见到了杨、熊对这一句的断句。1990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陈桥驿、叶光庭、叶阳译注的《水经注全译》中，此句也断为“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其译文曰：“澧水发源于武陵郡充县西边的历山，往东流过县南。”可是不知为什么，1999年杭州大学出版社陈桥驿《水经注校释》，却将此句断为“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
        2002年，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了陈桥驿校释的清汪士铎所绘《水经注图》。在“湘资沅涟漓溱洭深钟耒澧洣漉浏十五水图二”上，汪士铎旁注：“班志义陵鄜梁山序水所出西入沅充县酉源山酉水所出南至沅陵入沅行千二百里历山澧水所出东至下隽入沅过郡二行一千二百里辰阳三山谷辰水所出南入沅行七百五十里应劭曰辰水所出东入沅酉阳应劭曰酉水所出东入湘”。其中澧水一段，陈桥驿断句为：“历山，澧水所出，东至下隽入沅，过郡二，行一千二百里。”显然，陈桥驿教授在这里肯定了澧水发源于历山。而在后面的释文中，陈桥驿教授写道：“沅水以北为澧水，图据《澧水》，《经》‘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却把“历山”二字点断到后句，于是澧水所出之山是什么山就不清楚了。2007年中华书局出版的陈桥驿《水经注校证》继续这样断句，令人费解。
        2009年12月出版的《王国维全集》第十四卷《水经注校（下）》（邬国义点校，浙江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断句为“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说明陈桥驿教授此句的断句已为某些学者所不取。这是正确的。然而2016年1月线装书局出版、姜涛主编的《水经注》，这句仍断为“澧水出武陵充县西，历山东过其县南”，可见陈桥驿教授此句的断句影响深远。故笔者认为值得一辩。

                                                    2018.11.12

陈爱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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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开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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