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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礼堂
礼堂很大,二十多年没有使用了。屋子里一片狼藉,横梁上下和墙角四周都结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礼堂的屋顶,也处于摇摇欲坠的状况。 可是张先生却坚持花五千块钱把礼堂买了下来。 现在,张先生在礼堂舞台上放了一张八仙桌,桌子上铺了一张蓝底白花的床单,床单上面搁着一个精致的茶杯,一只话筒,还有一套音响设备。 张先生坐在八仙桌后边的太师椅上,他的黑狗阿布也蹲在太师椅旁边。 张先生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刚好九点,也就是以往村民大会的开会时间。 张先生就抿了一口热茶,咂咂嘴巴,站起来大声宣布: “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请大家安静下来!我代表牧铃大队党支部宣布,南坪公社牧铃大队批斗右派分子群众大会,现在开始!” 稍作停顿之后,张先生接着说:“会议第一项: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张先生自己放录音,空荡荡的礼堂里国歌响起,回音低沉而浑厚。 奏完国歌,张先生接着宣布:“会议第二项,批斗右派分子!” 张先生继续说:“下面,请大队民兵营长把右派分子陆海辉押上台来!” 礼堂里当然没有什么民兵营长。张先生只好亲自动手。他缓缓走下舞台,在礼堂大门后边,把一个稻草人拖到主席台上来。 稻草人胸口挂着一张白色的纸条,纸条上书写着“右派分子陆海辉”几个黑魆魆的大字。 张先生用右手指着稻草人,恨恨地说: “陆海辉,你这个罪大恶极的右派反革命分子!你还记得吗?五十年前,你在这里给我开的第一场批斗大会?就是这场批斗大会!你毁了我的一生!” 张先生又说:“什么?你还狡辩?是公社革委会指示你召开的批斗大会?” 张先生:“可是,公社革委会没有指示你叫民兵营长打断我的三根肋骨!陆海辉,你才是罪魁祸首!” 张先生:“陆海辉!如果不是你没日没夜的对我进行批斗,我的老婆就不会一个人在家里,就不会因心脏病发作而死!陆海辉!你才是真正的反革命分子……” 张先生:“现在,请民兵营长给右派分子陆海辉剃阴阳头!带上高帽子!” 礼堂里还是没有什么民兵营长,张先生只好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崭新的剃头刀,左手揪住“陆海辉”的头顶,右手持剪在其头顶正中咔咔咔地一顿狂剪,嘴里不停地喊道: “陆海辉!我让你剃个阴阳头!让你剃个阴阳头!” 黑狗阿布也在一旁朝稻草人陆海辉怒吼:“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批斗大会正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张先生的手机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了。 张先生只好极不情愿地放下剃头刀,拿起手机接听。 原来是张先生的儿子打来的电话。儿子在电话那头问:“爸,你在干嘛呢?” 张先生没好气地说:“我在大队的大礼堂。” 儿子问他:“爸,你在大礼堂干什么?大礼堂是危房会倒塌的!爸,你赶快出来!” “我不出来!我现在正在大礼堂开批斗大会,狠狠地批斗右派分子陆海辉!” 儿子说:“爸,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啦!是历史遗留问题啦,这一切都过去啦!” 张先生却激动地说:“可是,在我这里就过不去!” 电话那头,儿子对张先生说:“爸,给你说正经的,你快回家看看,我们家的户口本在茶桌抽屉里不?” 张先生问:“要户口本做什么?” 儿子说:“还不是你孙子洋洋要呗!” 张先生问:“洋洋他要户口本做什么?” 儿子说:“洋洋要和陆萍萍办结婚证呗。” 张先生问:“哪个陆萍萍?” 儿子说:“就是陆支书的孙女儿,现在他们都在县人民医院。” 张先生说:“怎么都在医院里?谁生病了?” 儿子说:“陆萍萍的爷爷陆海辉,正在县里人民医院抢救,陆支书的时日怕是不多了,老人想看看三十岁孙女的结婚证,放心地闭眼睛。” 张先生问:“什么?你是说,那个陆海辉要死啦?” “是的爸,陆支书病了二十多年,换了三次肾,能熬到今天,真的不容易啊!” 张先生说:“陆海辉怎么能随便死去!我买这个礼堂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天天批斗他!让他跟我当年一样在这里磕头认罪吗!他不能随便死去!他还没有低头认罪!还有,洋洋怎么能和陆海辉的孙女结婚?你们难道不知道,是陆海辉害了我一辈子吗?” 张先生歇斯底里地高喊几声,然后挂断电话,愤怒地把稻草人拖出礼堂,重重地摔在地上,骂道:“陆海辉!你才是反革命!陆海辉,你是牧铃大队最大的右派!” 张先生一边骂一边用脚使劲地踩踏“陆海辉”,黑狗阿布也朝“陆海辉”“汪!汪汪汪”地吼叫! 忽听“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礼堂毫无征兆地坍塌下来! 满面灰土的张先生,僵直地立在礼堂大门口,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儿子的电话又响了。 儿子对张先生说:“爸,户口本不用找了。洋洋来电话说,就在刚才,陆萍萍的爷爷升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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