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不管是罚款还是坐牢,沈家父子对杂交油菜的研究是初衷不改,痴情不移。种子的风波不但没有动摇他们的决心,反而增忝了他们的斗志。他们觉得,他们现在做的事既是自己的梦想,也是大家的梦想,它对社会有益,为民有利。他们知道凭着一己之力很难成功,希望引起社会的重视,得到社会的广泛支持,得到更多的专家和科研机构的指导,希望大家帮助他们一起圆梦。 2000年6月,沈克泉父子俩到湖南省农业科学院研究员、油菜专家黄崧处汇报讨教,黄崧教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给他们传授很多知识。 回到家不久,沈克泉收到了黄崧教授的来信:“上次看了您的油菜材料,认为观察到的不育材料很可能属核不育类。您能长期坚持做这项工作,其毅力和志向使人深受感动。我们认为您种植的材料有两个特点:分枝发达,适合稀植。组织质上尚不符合当前发展双低油菜的要求……” 为了帮助沈克泉的油菜向双低转化,黄崧教授还给沈克泉送去两个优质双低材料和一本《优质油菜种植技巧》的书,并经常电话、网络联系。 2007年7月,沈克泉父子又来到湖南省农科院,向黄崧教授请教两系转三系的方法。临别时,黄崧教授一路相送,直出大门,教授拍拍沈克泉的肩膀说:“我们哥俩留个影吧!”“咔嚓”一声,将一段科研工作者帮助农民搞科研的佳话永远定格。 搞油菜研究的几乎没有不知道傅廷栋的。傅廷栋是中科院院士,中国油菜研究的泰山北斗,被誉为“中国油菜之父”。 “当我们决定去拜访他的时候,连自己都吃惊,那么有名望的人,能看得上我们这个农民吗?”沈昌健笑着回忆说。 2000年夏,沈克泉父子俩跑到武汉,四处打听,终于麻着胆子敲开了院士的门。敲门的那一瞬间,他们真担心,他会不会闭门不见我们?门开了,院士笑容可掬地迎接出来,他们的顾虑顿然消除。得知沈家父子的来意后,傅廷栋热情地将他们请进家里。 看着父子俩带来的油菜照片,院士很是吃惊,这是怎样的一块油菜田啊,植株壮大,分枝多,荚荚相连,密密麻麻,荚长且大,株株油菜就像一个个硕大的盘子。 傅廷栋连连感叹:“了不起,了不起!”作为礼品,院士找出7个较为对口的种质材料送给沈克泉父子做研究,并给他们画了一张图纸,说明如何转优。 分别的时候,天下起了雨。细心的傅廷栋见他们没带雨伞,连忙送上雨伞。 沈家父子接过绿色碎花的雨伞,心里无比的热乎。这绿色碎花雨伞,不仅遮风挡雨,还给沈家父子的心里撑开了一片晴朗的天空。 随后多年里,傅廷栋都一直关注着他们,并无偿地支持着他们。 2007年3月25日,沈文祥通过别人了解到,国际油菜大会首次轮到在中国武汉召开,时间定在2007年3月27日。沈文祥立即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沈克泉,并鼓励他参加这个大会。沈克泉格外激动,挑选了两株1.8米高,两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巨型杂交油菜和一株不育系,租了一辆小货车赶到武汉。3月27日,盛大的开幕式现场,700多位国际顶级的油菜专家被这两株巨型油菜惊呆了。来自法国、德国等国家的油菜专家翘起大拇指惊呼:“中国农民了不起,种出了这样巨大的油菜!”伊朗专家还把沈老高高地抱起一起合影。 中央电视台、《长江日报》等媒体分别以《中国农民勇闯国际油菜大会》进行了报道,新华社向国内外播发通稿,海内外有80多家报刊采用,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沈克泉从武汉回来的第四天,家里就来了一位身材高挑,斯斯文文,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的年轻客人。沈克泉和年轻客人生昧谋面,但两人一见如故,他们热情地握手,亲亲热热,像是一对神交已久的忘年之交。 年轻的客人叫付东辉,华中农业大学的油菜博士、傅庭栋的学生。他是嗅着沈克泉的油菜花的芳香主动来求师学艺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付东辉在网上看到一个名为“一种杂交油菜的选育方法”的专利,专利上介绍贵野不育系纯度90%以上,无不利性状且已找到恢复系。普通的不育系一般纯度只能达到80%-85%,恢复系也很难找到。这种油菜分枝多、产量高、抗性好、综合能力高,产量比普通商业化品种的油菜高出近100斤,这是非常少见的。申请专利的地址——杨桥村,一个农村地址,既不是科研单位也不是高等院校,农民能做油菜育种及杂交?付东辉很是怀疑。 付东辉在网上浏览,看见了国际油菜会议现场沈克泉和那神奇油菜的照片,很是惊讶,也不无遗憾。那天,他也在会场,却没有遇上,错过了缘。付东辉决定主动续缘。 他当即按照专利上留下的那个地址,给沈克泉写了一封信,表明自己想拜访和学习的心情 一个名牌农大的油菜博士,又是傅庭栋的得意门生,却向一个农民拜师,沈克泉很是吃惊,但心里非常高兴,他立即回信,欢迎他前来参观指导。 付东辉立马赶到临澧。那正是油菜成熟的时节。沈老的家乡,山清水秀,满目翠绿。漫山遍野的油菜缀着果荚,在微风中低垂着饱满的头尽情地吮吸阳光。看着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付东辉心里灿灿烂烂。 第二天清晨,和沈克泉来到沈家的油菜实验田,看见沈克泉站在山坡油菜地边,前面油菜果荚一片灰绿,背后山上树木葱茏,青翠欲滴,山中云雾缭绕,如丝如带,山峰托出红日,霞光万道。老人飘逸的长白美髯,矍铄的精神,从容的神态,持练的举止,颇露仙风道骨,宛若云天仙人,不同凡相。付东辉心里更生敬意。 沈克泉带付东辉参观他的“科技园”,“科技园”原是一片桔园,将40多棵桔子树砍了,种上最核心的油菜材料。竹子做成的门,灌木修理后做成的篱笆。园内,几十个大棚,大棚又套小棚,每个棚都有编号,高矮不一,品种不同的油菜都系有身份牌,上面写着某某组合字样。 付东辉十分诧异,这块油菜,植株硕大,根系发达,分枝多,荚荚相叠。他仔细观察,荚长都在20公分左右。一般的只有7-10公分。颗粒达28-32粒。一般的只有29粒。分枝有20多个。一般的只有9个。而且每蔸的株距、行距很远。沈克泉告诉他,这是他们研究出的“沈油杂202号”。这种油菜每亩只需栽2000蔸,千粒重有4.5克。而一般的油菜一亩要栽上万蔸,千粒重只有3.5-3.8克。付东辉惊奇不已,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高大硕壮的油菜。 沈克泉很喜欢付东辉这个年轻人,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一样看待,掏心掏肺地和他聊,聊育种的经验与困惑,聊自己的荣耀与辛酸。夕阳西下,夜深人静,这痴迷于油菜的一老一少,仍然聊兴未尽。沈克泉不无感慨、意味深长地捋着自己白色的胡须对付东辉说;“什么时候把品种选育出来推广开,咱们农民受益了,我就把它剪掉。人啦,一生就那么几十年,总得留点有用的东西在世上!” 一席话触动了付东辉心里的那根弦。他的研究方向就是油菜遗传育种,但是,育种是个投入高、周期长、见效慢、回报率低的工作。一次次的弯路使他很是迷惘,甚至有过退缩的想法。眼前这位年过六旬的农民进行科研攻关,都有如此坚强的决心和坚定的信念,自己有什么不努力的?他当即决定加入沈老油菜科研团队。 就这样,沈克泉和付东辉成了一对特殊的师生。付东辉从沈克泉那里学到很多育种的经验。沈克泉则从付东辉那里学习了先进的育种和保种方法。他听从付东辉的建议,将种子分门别类装在盒子里,进行编号,存放在冰柜里,以延长保存的时间。他吸纳付东辉的作法,为防止蜜蜂传粉,改原来用蚊帐进行隔离的方式为更加科学的网室隔离。 在希望的田野上,因为油菜的呼唤,一对忘年师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油菜花儿开得金黄灿灿,油菜花儿的故事感人至深。花为媒,花结缘,很多科研工作者的无私支持与援助,使沈克泉父子俩的油菜科研进展如虎添翼。 2009年,沈家油菜科研进入了又一个新的阶段。湖南省澧县国家油菜示范园负责人李远华打来电话报喜:“沈‘油杂202’新品种,试种5亩,今年亩产225公斤.这个产量可排到全国第三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老非常激动,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欣喜的眼泪只是经由他消瘦的脸颊、苍白的胡须哗哗落下。 他是太累了。这些年他既要负责外面联系,又要在地里忙活。湖南省农科院、贵州省安顺市农科所、四川省南充市农科所、华中农业大学、中国农科院油料作物检测中心……都留下他请教专家的足迹。 2004年的一天,沈克泉晕倒在田里,医生说:“这是劳累过度,营养没跟上引起的。”正是油菜盛花期,沈克泉每天白天工作12个小时,晚上还要根据开花的情况记录分析,查看资料。从家里到最远的试验田来回4公里路,难得回家,老人将饭带到田头,中午就着白开水吃。在诊所打完点滴,沈克泉又下地干活了 伙伴们实在看不过去,冲着他大声吼叫:“你这是玩命!” 多少个寒来暑往,多少个披星戴月,多少次克难攻坚,多少次刁难阻扰,多少多少劳碌愁苦。把他从一个壮实的伙子,变成了一个瘦弱的老头,蓄着的胡子从青黑胡茬变成了长白髯须。他的身体严重透支,精力与心力已经消耗殆尽。 2009年12月8日,沈克泉把家人叫到床前:“我没时间了。油菜事业不能丢,要坚持下去。”付东辉来看望他,他拉住付东辉的手:“这是个好东西,你一定要和昌健把它搞出来。” 医生诊断,沈老患有结核病,劳作时汗水湿衣受了凉,咳嗽不止,结核球挡住了呼吸道,生命垂危。 几天后,沈克泉去世了,终年70岁。他走后,眼睛一直没有合上,都知道,他的梦没有圆,他的心里还有好多的不舍与不甘。 儿孙们知道老人一生的所爱,将油菜籽撒放在灵柩之内,让油菜永远陪伴着他。按照老人的遗愿,将他埋在油菜田的山坡上,让他看油菜花开花落。因为他坚信,花开是希望,花落是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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