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古渡源 于 2020-2-9 06:30 编辑
澧水故事:澧水两岸传奇故事《九》 湘北“三土” 湘北的土話 小的時候,識字不多,大人們的對話中有許多土話,似懂非懂,書上也不見記載,比如“洗衣漿衫”,比如“京廣雜貸”。我原來有一個觀念,認為湘北的土話不能用文字表現出來,後來讀的書多了,才知道湘北的土話竟大部分都是書麵語,而有些土話讀音還很準確。 我們湘北地區臨澧、石門、澧縣、津市、安鄉五縣市,屬北方語係,兒化韻,卷舌口音,與常德、益陽、長沙的口音相去甚遠,原因是西晉末年永嘉戰亂和唐代安史之亂,大量北方人口移民至此。以後明末清初陝西籍李自成餘部和江蘇籍吳三桂部遺留部分將士,定居湘北一帶,使語言有很大改變。 幼時閱曆浅,问世不多,感觉湘北的話很土,不規範,後來有了比較,土的是音色,每句話收尾的一個字,吐音短促,若是拖長,響亮一點,就是標準的國語。所以湘北人出遠門,別人能聽懂我們的話。 湘北的土話感情色彩強,形象逼真,而且能用文字寫出來,比如看書,有人趨攏去,謂之“鑲邊”,多麼形象,又多麼富有詩意。太陽在烏雲後麵,鑲上一道金邊;繡花,也要鑲邊,那得出的結果,是美,是和諧,這土話就土得好。還有不負責的信口雌黃,謂之“開黃腔”。休息叫“歇氣”。做事講價錢稱“嚼筋”。感謝稱“勞慰”。嘴甜、圓滑稱“乖巧”。很薄的東西稱“菲薄”,原來還是很文言的詞語。對反應遲鈍者鄙稱為“岩棒”,工作不求上進叫“老油條”,老鼠稱之為“高客”,都很形像。 “人生識字糊塗始”,用在湘北的土話上,也有道理。湘北對於那些書麵語,口頭表達出來很準確,比如“開涮”、“涮馬桶”,若是識得字的在書上看見這字,也許會念成“開刷”。我們這裏種麻,稱之為苧麻,待看其字,十之八九要念成“寧麻”, 錯得沒譜了。為什麼口頭上能念得那麼準呢,可見古人不識字的雖多,但是有秀才定舵,他們的文采很具有權威性,這樣才能準確地流傳。 現在也是識得字的太多了,容易各以為是。澧縣城裏修了一座樓叫“清苑樓”,本來很雅訓的一個名字,卻把它叫成“清碗樓”,叫得很俗氣了。津市有個賓館叫“蘭苑”,也是將“苑”讀成“碗”。 湘北的土話方言,原以為讀者不準確,識得字的去看書,希圖得一個正確的讀音,其實不看還好,看到那字倒還把讀音讀錯了,有些文化人太相信認字認邊了。土話方言所以讀音準確,正是古人識字不多,要依賴幾個秀才的傳播,他們的話頗具權威性,實際上起到了正確的導讀作用。 湘北的响器 在我的記憶中,湘北的響器捏在小販手中的時候要多些,最給我一種新奇感,常把我從家中吸引過來,看個稀奇。聽到撥浪鼓的聲音,就知道是貨郎擔來了。巴掌大的一麵小鼓,有把供手捏著,用線串兩粒珠子,兩邊晃動,珠子敲擊鼓麵,發出清脆的咚咚聲,能傳出很遠,被吸引來的不隻是小孩,主要是婦女和婆婆佬佬。推銷的是小百貨:針頭線老襪子手絹之類,也有玩具,如小風車、萬花筒,甚至還有撥浪鼓,我們噰喳喳地要圍著看個盡興。 磨刀剪的則是抖動手裏提的那掛鐵冊子。鐵冊子用八、九塊鐵片串成,輕輕一抖就會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伴隨著吆喝“磨剪刀來哎,鏹-菜-刀!”於是我就向母親要求,說剪刀要磨了,得到許可後,就顛而顛地跑出來。磨剪刀的行頭很簡單:一條長凳,凳腿上嵌個蘸水箱,一把鏟刀,一塊砂岩,一條抹布。就是那把鏟刀神奇,削鐵如泥。經他之手整治後,刀、剪亮爾放光,燦爛如新,鋒口飛快。 賣餛飩的是敲的那梆子,就是兩塊木互擊,慢一下,緊兩下。更深夜靜,梆子聲傳到枕頭耳畔,一宿好覺睡不著了,肚子裏也咕咕叫起來。蔥油的香氣仿佛也傳到了鼻孔邊,而且餛飩氤氳的熱氣和熱氣裹著的那一團馬燈的燈光,也就浮現在眼前,少不得要向母親哼一碗餛飩來吃。 最能吸引我們跟著跑的,是那賣簫和笛子的,肩上搭著前後有袋子的“褡褳”,裏麵裝滿了簫、笛子和黑管。他的招徠顧客的響器就是他的產品,隨手抽出一根,就能吹出動聽悅耳的曲子來。購買的人,七挑八選,最後選中的總是藝人嘴裏正吹著的那一支,可是拿到手裏自己吹,立即就走調,嗚嗚咽咽的了。我常常要跟著賣笛人走很遠,從街頭到街尾,就為聽他那優美動聽的曲子,尤能使我記得很清楚的是,笛子上刻有嶽飛的名句:“還我河山!”小小年紀也能被激起浩然之氣來。我當時好想擁有這樣一支笛子?,可是沒錢,幹瞪眼,隻好回去自己做。但是自做的好醜陋,又不會染色,也沒有光漆,那字也刻不出來,更不要說那聲音了。 賣鼠藥兼營抽簽算掛的敲的是小銅鼓。是利用小白鼠敲的。把小白鼠放進一像堂·吉訶德搏鬥過的小小風車裏麵,小白鼠往前跑,那小風車就從上往下轉動起來,帶動一個小飛錘,時不時的敲擊小銅鼓,???地敲得挺起勁,八十年代初期我還看到過這種玩藝。 這些大都已隨社會的發展而逐步消失了。現代響器是用電腦擬聲播放的,如灑水車以及賣甜酒的,固定播放一種歌曲,以造成人們的條件反射。還有汽車倒車時就直接播出“請注意,倒車”的話語,先是先進了,總是覺得沒有過去的響器有個性,各有一套不同凡響的傳播工具,可視性強,極富韻律,頗含抒情色彩,令人想來溫馨而趣味盎然。 湘北的包裝 現在很講究包裝了,酒、糖果、糕點,其包裝可謂是美輪美奐,包裝幾乎成了化腐朽為神奇的法寶。伸延開去,連人也講包裝,包裝影星,包裝歌星,甚至包裝作家。我說的湘北包裝,是講的那種原始的土包裝,和現在華貴的包裝比較起來,很有玩味的地方。 幼時,所謂講究包裝,是指家裏要走親戚,先要到南貨店去稱一斤紅糖。因為是作禮品用的,特意交待營業員把包打得好看一點,這樣營業員就會善解人意的用兩層紙來包裝,一張粗厚的草紙外加一張較為光潔的褐色紙。草紙的作用是加大外觀容量和增加硬度的,這樣外麵那層紙就能折得平整且有棱有角,為一方高一方低的四方包裝,顯得大方美觀,客客氣氣,這和現在的“金玉其外”相比顯得大相徑庭。現在的包裝外麵的盒子可以名貴無比,內裏實質大打折扣,也許是等而下之。有一次我去買紅糖,照例要求營業員給我好好包裝一下。這個營業員是個小夥子,朝我微笑了一下,對我說:“你要包打得好?你到斜對門打去!”我很感激地朝斜對門看去,那是中藥鋪。還有一種包裝,是打紅包,也是送禮用的,裏麵直接包著錢。用紅紙包,顯出一種喜慶色彩,折疊不必講究。這種紅包一般用在婚事、生日壽誕和新居落成上,也有在宴席上由食客賞給廚子師傅的。現在包裝概念已經擴大,延伸到走後門、拉關係的方麵去了,而且不必用紅紙來包,它成了賄賂的代名詞。 我要說的包裝,是就地取材,含有鄉風野味、具有綠色意味的包裝。 有種包裝材料是用枯荷葉。荷葉一般是用來包油貨點心,以及濕潤的醬菜、鮓辣椒之類的。炸油貨的香味最能吸引人,那炸出來的油炸坨、油湯圓、油酥餅、油條、油麻花、油麻果,就是用荷葉來包。那真是絕對的綠色包裝,天然植物的,吃起來放心,而且荷葉還散發出清香。現在回想包裝的情景,一種野趣和濃濃的溫馨就蕩漾出來。我被油炸貨的香味吸引過去後,攤主左手揭一匹荷葉,用兩根特長的竹筷拈起油貨,放進去,然後雙手捧給你,油香濃濃的,荷香淡淡的,美妙極了。荷葉既起隔油的作用,又可用來揩擦油手。現在用的是稀薄塑料袋,或者是廢報紙廢書紙之類。塑料袋汙染環境,廢報紙已經被多人閱讀時弄髒了,而且那上麵的鉛印油墨本來就有毒。時代進步了,應該講究科學了,從這點上看,適得其反。現在是呼籲綠色食品的時候,用荷葉作包裝,肯定可以格外招徠顧客。 再一種是用瑤草、稻草作係。過去肉案師傅切好肉,從案板邊抽出根瑤草,這瑤草可以有一米多長,韌勁十足,兩端粗細相等,他逢中一折,就在肉上麵繞幾圈,一穿一插一拉,就係緊了,然後食指勾住提環,遞給你。而今有了比蟬翼還薄的塑料袋,但感覺總沒有瑤草係著提起的便當,而且有一種視覺上的美感。 現在只有韭菜、菠菜還在用稻草作係,雖然也有用尼龍帶包紮的,不過沒有完全取代,算保存著一點餘脈。 還有一種是用刺枝作掛勾盛物,這是近日我到鄉下去,發現的一種稀罕物。 今年初春,我下鄉去落實棉花定購任務,路過一家傍路小店,鋪子當中赫然垂下來一根刺枝,刺長有寸許,上麵掛著許多醬油幹子。真虧得這戶人家還用這種古老的辦法,倒使我耳目一新,少不得破費買一點東西,與店主搭訕幾句,以期多看一眼,飽點眼福。 這種刺枝叫“籽殼”,是用桔子籽生出來的,高可一米,一般農家沿菜園種一圈,作蘺芭。用刺枝作懸掛物,七十年代中葉在縣城裏還可以看到,在上麵掛上醬油幹子、鹵腸等下酒物,既起陳列作用,又有風幹效果,取用也很方便。這也是一種包裝。 隨著時代的進步,這些原汁野味的包裝材料也隨之消失,隻在鄉思的追懷中還能找到它們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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