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欣赏】（7） 袁克文的两首劝退诗赏析

永志

【名作欣赏】（7）

袁克文的两首劝退诗赏析

袁克文（1890—1931）

【原诗】分明

  乙卯秋，偕雪姬游颐和园，泛舟昆池，循御沟出，夕止玉泉精舍。

  乍著微棉（1）强自胜，古台荒槛一凭陵（2）。波飞太液（3）心无住，云起摩崖（4）梦欲腾。偶向远林闻怨笛（5），独临灵室转明灯。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6）。
   小院西风送晚晴（7），嚣嚣（8）欢怨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东去骄风黯九城。驹隙（9）留身争一瞬，蛩声（10）催梦欲三更。山泉绕屋知深浅（11），微念沧浪感不平（12）。

注：（1）微棉：南方苏杭一带的丝棉。

（2）凭陵：凭借，登临。

（3）太液：道家所说的神仙境界中的清凉池水，服之可以成仙。

（4）云起魔崖：指尘世之间的纷纷扰扰。

（5）怨笛：哀怨幽咽的笛声。 杨万里 《闻子规》诗：“怨笛哀筝总不如，一声声彻九天虚。”

（6）琼楼：活用苏东坡的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词句，劝父亲要知足常乐，不要当什么皇帝。

（7）向晚晴：向晚，傍晚。宋张元干《兰陵王》词：“綺霞散，空碧留晴向晚。”袁克文是暗示他父亲年纪已经老大，辛苦一生，到晚年才有此成就，应当珍惜，再也不可随便乱来。

（8）嚣嚣（xiāo xiāo），众口谗毁的样子，傲慢的样子。

（9）驹隙（jū xì）：出自《庄子·知北游》“白驹过隙”， 意思为比喻时间过得快，光阴易逝。

（10）蛩声（qióng shēng）：蟋蟀的鸣声。

（11）山泉绕屋知深浅：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袁克文把自己比作还没有出山的“泉水”，晶莹剔透，未受到污染，内心澄澈。“知深浅”说明人要有自知之明。

（12）沧浪：即“沧浪之波”比喻父兄，古语有“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显然，在此作者用“沧浪之水浊”之意。表明他的父兄念念不忘帝制，利欲熏心，不能像“山泉”那样“知深浅”。

【诗意翻译】

    刚刚穿上江南棉衣确有新奇满足之感，，
    登临北京皇城的古台荒槛未免有富贵浮云之叹。
    哪知人心不足，神仙的太液华池还会鼎沸扬波，
    一旦着了魔，就想在梦中腾云驾雾羽化而升仙。
    我偶尔向远方的树林眺望，就听到幽怨的笛声不断。
    无奈中我走进心灵的殿堂将您智慧的明灯拨转。
    我痛感在那绝顶高处的风雨如磐，
    亲人哪，可不要到哪琼楼的最高层去游玩。

    温馨的小院子刮起西风，映着晚晴。
    休要管他吵吵闹闹恩恩怨怨，那些破事永远说不分明。
    南方回来的孤雁掩盖了寒冷的月光，
    呼啸东去的狂风惊动了沉睡的京城。
    人生如白驹过隙，去与留的千秋大计您要理清。
    人已老，夜已深，秋虫唧唧梦未醒。
    汨汨的山泉绕屋环流，主人您最知它的浅深，
    一想到风波险恶，我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静。

袁克文多才多艺，粉墨登场

【欣赏】

  袁克文的诗原来标题是《分明》，后来常德龙阳人易顺鼎(号哭庵，1858～1920）其将两首诗截搭为一首，并另名之《感遇》，即“乍著微棉强自胜，阴晴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黯九城。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催梦欲三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然而袁寒云对易顺鼎所改之作“殊未惬意”，曾录原诗示友，“以存其真”。（见刘成禺的《洪宪纪事诗三种》）。此外，有袁寒云题签的一幅扇面，上面所抄录的正是其《分明》诗的前一章。

  至今有一笔文墨官司还没有了结，那就是很多人认为袁克文的两首诗是抄袭之作，说是抄的清代伍祁壬《无题》（见《环翠楼诗藏》）：“乍看微绵强自胜，阴晴向晚未分明。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骄风动九城。驹隙留身争一瞬，蛩声吹梦欲三更。绝怜高处多风雨，莫到琼楼最上层。”贬者袁克文及其父亲并无文才，只是攀附风雅；但有人认为袁克文借用了这首诗的内容，但比这首诗更胜一筹。个中味道，读者不难体会得到。

袁克文题签的一幅扇面

  袁克文（1890—1931）是袁世凯的二儿子，号寒云，民国四公子之一，为人风流儒雅，博学多才。“读书博闻强记，十五岁作赋填词，已经斐然可观”。诗文更被誉为“高超清旷，古艳不群”。曾经有人将他比做“近代曹子建（曹植）”，而将他的父亲袁世凯比做曹操，大哥袁克定比做曹丕。因为两袁和两曹颇有相似之处，长子热衷于政治，想当太子，接老子的班；次子把政治看穿，吃喝玩乐，沉溺于风花雪月，舞文弄墨，但写出了很好的传世佳作。

  袁克文写诗时的形势是，袁世凯从孙中山手中接过革命果实，当上了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已是天下第一人的袁世凯不知怎的，突然头脑发昏，走火入魔，想更上一层楼，当九五之尊的皇帝。一帮想当开国功臣的大大小小爬虫和一心想当太子的大儿子袁克定，纷纷上表劝进。把袁大头的脑袋劝得有笆斗大。只有二儿子袁克文写了两首劝退诗给他老爸。袁大头一看，龙颜大怒（当时尚未登上大宝），大骂克文的老师许地山先生，并把袁克文软禁起来。
    尽管袁克文写劝退诗的目的仅仅是为父亲的安危着想，他不可能站在历史的高度，看出共和与复辟，进步与反动之间的大方向。但诗本身写得很好，可以看出袁克文的才气和充满老庄之学的情操。从审美的角度看，全诗充满含蓄美和朦胧美。通篇看不出一点和政治相关的内容，好像是一个公子哥儿在吟风弄月，但字字句句都与劝退的主题有关。值得一提，袁克文有4子3女，袁家嘏、家彰，家骝、家骥，女家华、家宜、家藏，皆为知识分子。其中袁家彰、袁家骝留学美国，皆学有所成，且均加入美籍并定居。袁家骝后来成了闻名世界的华人物理学家，于1973年曾偕其夫人原子物理学家吴健雄访华，周总理接见了他们，并对袁家骝说：“你们袁家的人一代比一代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