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津市万石诗 于 2021-9-5 06:47 编辑
悠悠故人情
我和王丰恒同志分别已有十三年了。他是山东黄县人，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开采金刚石的矿山当技术员。六十年代末，为筹建湘澧盐矿来到澧县盐井。我参加工作后，就和他在一起。后来，我们都到制盐车间担任领导。为了维修、改造好设备，他日夜地辛勤工作，只两年功夫，那精壮的身体便变得骨瘦如柴了。只要看一眼他深凹的眼窝，走路时拖着两条似灌了铅的腿的样子，就叫人心疼，没好久，他终于因肝炎而病倒了。其时，他的妻儿远在胶东半岛农村，父母老人盼望他回去，为了照顾他，组织上最后还是同意他调回老家。 一九七八年早春，他离开湘澧盐矿时，我正在常德市参加城市工作队的工作。特地把他接到家中吃饭。杯觥交错中，我俩回忆往昔，情愫弥深，于慨然叹喟中挥手告别。此后，就没有见过他了。这十多年来，偶有信函往来，但无从了解详情。有一阵还误传过他死于肝病的消息，听来令人揪心。朋友常于闲谈间念及他，每每唏嘘不已。 今年溽暑七月，我因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全议要去青岛。无疑，我首先就想到了十多年来未能谋面的朋友老王。在开往青岛的火车上，我几次对同行的老罗说，此次一定要设法见见王丰恒。老罗和老王曾同过事，打单身时，饿了便常常跑到老王宿舍里用煤油炉煮面条吃。他前年到烟台开会时给老王打了电话，老王乘车一百多公里和他见面，谈了两个晚上。他说，此次和老王见面由他包了。 阳光、海浪、海滩，青岛真美。置身于这海滨城市的怀抱中，自是情味无穷。盛夏时节，凉凉的海风吹走了燠热，阳光极温柔。我们浴在海的日影里，几多劳顿倏忽涤净。下榻的气象度假村，离市区三十余里，座落在新辟的老人头旅游区，在浩瀚的黄海岸边是一座现代化的建筑群。住下后老罗就急着给老王打电话。老王的家乡黄县在改革开放中已更名为龙口市，成了对外开放的口岸。他从市经委调到了口岸办公室。电话老打不通，我只得叫老罗发了一封告知我们已到青岛的电报。到了青岛我才知道。龙口、青岛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个面对渤海湾，一个靠着胶洲湾，同在一个半岛的端部，中间的距离却有两百多公里哩！老王一定很忙，路又远，通讯又联系不上，估计他是来不成了。 三天的会议即将结束，这天中午，老罗在隔壁打牌，我躺在床上沉沉欲睡。忽然，一阵敲门声将我惊醒。我正待起床开门，来人已推门走进房间。我心里立刻惊呼，哟，那不是老王吗？他却先叫了我的名字，唔，老王，两撇浓重的扫帚眉，褐色的瞳孔、宽阔厚实的嘴唇，很随便的衣着，仍是当年那个模样。只是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体已经发胖，那腆出的肚皮，那蹒跚的步子，一看，显出老态了。我急忙招呼他坐下喝茶。他说，我到此地费了千辛万苦。从龙口坐公共汽车跑了6个多小时才到青岛，到处找不到气象度假村，后来通过市气象局才问到。他给我们带了一箱“龙口特酿”，提着几十斤的一箱酒走到车站，下了公共汽车又走了几十里路才找到这里，纸箱把腿上的皮都磨破了。这么大把年纪，真是亏了他啊。我和老罗笑着说，出差旅行几千里，这箱酒如何带得动。他憨厚地说：“这箱酒是捎到矿里给同志们尝尝的，这是龙口特产，酱香型，很好喝。”说着，又从袋子里掏出一束束包装得很精美的粉丝说：“这是龙口的出口产品，你们带回去尝尝。”面对这份真情，我们无话可说。老王性情依旧，别无嗜好。当年我们一道工作时，脏活累活，干部总是一马当先。制盐的许多非标设备常常出毛病，他和我带着检修工人一起干，一身油污和汗水，还常常忘了下班。赶不上食堂里的开饭，我们两个单身汉就跑到矿里一家小酒店，点上两个菜，斟上四两散酒，边歇息边吃，一两杯酒下肚，他的话就多起来，谈的都是如何把生产搞上来，我呢，不胜酒力，喝二两就脸红耳热，头晕目眩，而他颇有酒量，晚上照例到车间加班工作……，往事历历恍若目前。其时，我和老罗也特地从湖南带了几瓶“武陵酒”送他，他捧着瓶子，看了好一阵，连声赞说“好酒好酒。” 晚饭后，我和他沿着海滩漫步。闲谈间，他自然向我说起他的家。他欣慰地告诉我，他的大女儿已参加了工作，同一个采煤技术员结了婚，他前不久已当了外公。儿子在武警部队服役，身体很棒，表现优秀。小女儿在卫校读护士班，即将走向工作岗位。他停了一下，缓缓地对我说，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他回到家乡工作，为辛劳一辈子的两位老人送了终，总算尽了子嗣孝悌之意。他继续告诉我，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实行责任制，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家乡往日连饭都吃不饱的历史已成为过去，农村的变化大着呢！他谈风极浓，话题一转，说到了他妻子。说他妻子在他兄弟开的工厂里当会计，收入还比他强，家里添置了彩电、冰箱。他每天下班后都骑车回家，妻子为他作好饭菜，他可以悠闲地边喝口酒边看电视。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我静静地望着他那得意的样子，十分理解他的这种心态。是的，这是那些经历了艰难困苦生活的人们在过上好日子后常有的知足常乐的心态。在盐矿期间，他的工资数额被人戏称为“米花梭”，他每月还得往家里寄十来元钱，自己又要抽烟，偶尔喝点酒，经济上的困窘可想而知。他没有穿过一件好衣，常年穿着工作服；没有抽过一包好烟，都是那种呛得人直咳的“红桔”棒子；没有吃过一顿象样的饭菜，多数餐饭是馍头就着咸菜啃。每年回家探亲一次，就是买一口袋大米，从湖南背到山东，他妻子来过盐矿一次，却很少出门，晒得很黑，穿着朴素，样子拘谨，是一个地道的北方农妇。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没有半点怨言，总是那样辛勤的劳动，也从未计较过报酬。每次工会评困难补助，他都让给别人。同志们为他这种无私奉献的品格所感动，主动给他粮票，还悄悄给他家里寄过钱。 老王十分怀念过去那种紧张艰苦的工作，怀念在一起工作过的那些朴质纯洁的同事。他说，设备动力科的科长是北方人，过去逢年过节，总要把他接到家里吃顿便餐，矿区的王主任家住湖北，家乡出好酒，每次回家后总要给他捎几斤酒。他一往情深地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说到这些，情真意挚。他特地叮嘱叫我无论如何要给他们捎两瓶酒去。这个山东汉子可是重情义的人！过去，他每次探亲回矿，总背回一袋苹果，分给大家吃。那种苹果既不香也不脆，是一种涩口的青皮小苹果，但大家清楚，那是老王数千公里从家乡带来的。想到这，大家都啃得有滋有味。 老王回到山东后，先后在县办煤矿、工具厂、县经委工作过，都是当领导。后来到因开发区建设而设置的口岸办当副主任，他感到总不如在湖南工作时顺心，难以体验到老单位同志之间的那种纯真感情，在工作上也似乎未取得很满意的成绩。说到这里，我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淡淡的忧伤。是的！一个有着强烈事业心的人，怕的不是辛劳、困难，怕的是得不到理解、支持。 会议结束这天晚上，好客的主人设宴招待我们，满桌海鲜，琳琅满目，有清蒸昌鱼、黄花鱼、有清水煮对虾、牡蛎、大小海螺等等。鲁菜的风味清淡、香鲜、爽口，我这吃惯了辣椒的湖南人也吃得很开胃口。席间，我用特为老王带的白酒，两人互敬了几杯。我不胜酒力，他仍然善饮。他的身体比过去要硬朗，我深深为他祝福。他叮嘱我不要过分劳累，要多注意身体，我们边喝边谈，似乎都有些微醉了。到了晚上，情浓未尽，又边看电视边说话，但很快话似乎已说完，沉浸于温馨的气氛，感情的流动和交融，尽在不言中。夜凉了，海风使人感到了凉意，我说“睡吧”。临睡前，他说，明年春天一定要带爱人回湖南到湘澧盐矿看看久别了的同事和朋友。 来一趟青岛，是不能不游崂山的，在老王一再怂恿下，第二天一早，我们就乘车到不远处的崂山游览。我们从海边山脚下乘坐太清索道，凌空御风，飞到崂山顶上，看到了正在修建的太清宫和名闻遐迩的明霞洞。又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下到山下，看了已修茸一新的上清宫。我觉得崂山有“三奇”：石奇，有的大如舞台；有的小如鹅卵；有的危坐山尖，摇摇欲堕；有的堆满沟壑，形同制作。山奇，几乎全是石山，有擎天柱，有舍命崖，有虎跳涧。少有的一些针叶树，枝干苍劲，饱经沧桑，衬托出崂山的雄奇。水奇，清澈透亮，甘甜可口，一咕噜喝下去，好象肠胃心身都被滋润了，顿时神清气爽。老王来过几次，带着我们看过所有的景点，在一线飞瀑布前，他和我、老罗留了影。回来的路上，我想，今生今世，分别了十多年来的我们，同游崂山，有多幸运难得！ 千里相逢，终有一别。结束了在青岛的活动，我和老罗要赶到上海，老王也要回龙口去。我们提着老王的袋子搭车到青岛市，又转车赶到长途汽车站。正好有一辆“中巴”开往龙口，售票员在大声招呼旅客上车。汽车已经发动准备启程。老罗急忙去买票，老王拉着他硬要自己买，我则将老王推到车上。车子开动了，老王从车窗伸出手来，无言地摇动。车子很快上路拐弯，我忽然看见他的两点泪光。我不忍再看，将头转了过去。 我们回到海边的住所，我又一次看到了壮观的大海。海浪象一群奔马，一浪接一浪地涌向海岸，拍打着礁石，飞腾起雪沫。千万年来，海浪都是这样朝朝暮暮地奔向海岸。蓦地，我想，人生可以老去，岁月可以流逝，然而，战友情、同志爱，是可以象这海潮景观一样，长留于天地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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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5 06:4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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