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父 的 遗 憾
彭培香
我的祖父1907年出生在原车溪詹家岗彭家湾一户农民的家庭，曾祖父期望儿子长大后前程似锦，故为他取名彭代锦。祖父自幼悟性聪颖，活泼开朗，很有个性。七岁入私塾读书，读的是《三字经》，《增广贤文》等。书中的民族传统文化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形成了为人正直、刚毅不阿的品德和秉性。人到老年，还常用“勤有功，戏无益”，“能受苦乃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人”的名言训导晚辈。他十岁到大堰垱一家裁缝铺学徒，出师后又参师两年，五年间，学到了一手好的裁缝手艺。从十六岁开始，跨入当时有一定发展的缝纫行业，闯荡拼博一生。一方面，在家庭亲友中，招徒传艺，为技艺享誉一方而努力造就彭氏裁缝世家。另外，为手工业者的权益和尊严，挺身而出，仗义执言，融入革命洪流，与红军被服厂结下了不解之缘。 初出茅庐，还没有人缘，祖父主要为那些从事多年的裁缝老师傅打下手，店铺里的活也干，下乡的活也干。打补丁的活，从不厌烦；以旧翻新的活，格外仔细。几度风雨，艺精心善、仗义疏财的名声便不胫而走。特别是结识了众多的同行，消除了同行间的介蒂，成了好友，都觉得他是裁缝行当的后起之秀。在大家的鼓励下，18岁那年，他借了点钱，在车溪河租了间门面，与志同道合的黄朝贵开起了铺面。 正是这一年，澧县正在酝酿着共产党的创建、工农运动的烈火到处点燃。车溪牌楼在外求学、加入共产党的李光文、李光森、张景雅等，受组织安排，回到家乡，发动工农运动。乡乡成立农民协会，组建农民自卫军，昔日鱼肉百姓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首恶被镇压，协从被游乡，穷人拍手称快。西面与车溪接壤的大坪，县农协委员长周荣森把自家的粮仓打开，接济穷苦百姓；带领穷人队伍，打击下乡收租的地主恶霸。北面仅十余里的垱市，革命斗争更是热火朝天。干过13年店员的曹志民，把船工、搬运工、店员、手工业者组织起来，成立店员工会，与行业把头、恶霸、“地头蛇”进行坚决的斗争。1926年9月，县里第一个工会组织、县缝纫工会成立，一向好强的祖父再也坐不住了。他经过自己师傅的介绍，见到了同在一个镇上学徒、但不曾相识的曹志民。他们心灵相通，一见如故。祖父听了曹志民讲的革命道理，顿觉胜读十年书。按照曹的吩咐，他和黄朝贵分头串乡走户，发动同行结同心、抱成团，组建工会，和反动派作斗争。裁纫师傅平时受尽了白眼窝囊之气，吃尽了税捐剥削之苦，加上我祖父的人品口碑，车溪境内、周边谭家铺、曾家河、清泥潭、北高庙等集镇的裁缝师傅都一呼百应，紧密地团结起来。按照曹的计划，经过磋合，组建了车溪缝纫分会，祖父被推送为分会负责人。会员30多人，个个血气方刚。有的家庭，与官吏恶霸结怨；有的亲友，是农会骨干。祖父有点文墨，订立了“同行揖揭，除恶铁血，追寻光明，忠贞守节”的会员章程。分会配合农协会，在车溪党支部的领导下，车溪及周边的工农运动掀起高潮。 1927年4月，国民党叛变革命，大革命失败。不久，党开始领导武装斗争，实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县内暴动迭起，垱市武装暴动吓得敌人闻风丧胆。贺龙率部奔袭王家厂，铲除垱市保商团，大长了革命群众的斗志。接着，红四军东下会师，在县内转战几个月。祖父和他的一帮工友们，欢欣鼓舞，看到了革命的曙光。他们秘密串联，开展活动。利用走乡串户上门做工的机会，传播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宣传红军的主张。党组织早就关注他们的行动，派人与之取得联系，嘱咐重振分会，继续斗争。1930年10月20日，以熊春秋为理事长的澧县缝纫工会重建，会员700多人。祖父领导的分会，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们的人员各处流动，有职业作掩护，开展政治经济斗争，使反动派防不胜防，支持配合了武装斗争。活跃在垱市、车溪一带的革命武装神出鬼没、搅得敌人不得安宁。 1930年11月，红四军、红六军会师后组成的红二军团，巩固扩大了洪湖根据地后，又打了回来。不几天，津市镇被打了下来，敌军龟缩在县城，被红军团团围困。省委特派员张景雅（车溪人），一面组织党员骨干、地方武装配合红军作战，一面和红军后勤部门的同志一道，组建红军被服厂。张景雅比我祖父大四岁，既是同乡，更是参加工农运动的引路人。他对我祖父在打土豪中冲锋在前记忆犹新，对重建县缝纫工会中尽心尽力了如指掌，祖父便成了他操办被服厂的得力助手。祖父凭着多年从事缝纫行当的经验，给他出了很多主意。不久，红军在离县城5华里的澧阳桥陈氏祠堂办起了被服厂。红军在津市没收日英洋行大批棉花、布匹、缝纫机等物资，成批成批运到这里。军团部命令被服厂要多找人手，加快完成任务。张景雅找到我祖父，说明来意，祖父爽快地接受了任务。他和黄朝贵分了工，分头去进行联络。他多年在涔南、垱市、大坪一带结交同行，工友一听有大事要干，没有一个担惊受怕的。不出两天，便邀到了裁缝师傅50多人，所带学徒20多人，弹花匠20多人。加上其他各路找的人员，被服厂的裁缝师傅共达200多人，弹花匠80多人。当时，我祖父的女儿只两岁多，需人照料。他托付给妻子，和黄朝贵带着三个徒弟，急速赶往陈公祠。祖父和其他师傅们一样，夜以继日，加班加点。他身强力壮，使出浑身解数，每天都超出常人的工作量。他常提醒其他师傅们，红军穿的衣服，要经得起摸爬滚打的，来不得半点马虎。不到一月，绑腿、棉被、罩、棉衣全部完工。他领到工钱，到布店里买了一段较好的面料，为张景雅做了件棉大衣，一来让他风里来雨里去好避寒，二来报答他引上革命道路之恩。 红军撤离后，风声很紧，祖父外出避了几天风头，后继续打点他的铺面。1935年夏，澧县发生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洪灾，十垸九溃，饿殍遍野。祖父仅有的二间茅房被洪水冲垮，妻子也因病去世。裁缝铺被水淹后，一应被毁，缝纫机也生了锈不能使用。灾后无人缝衣，断了裁缝的生路。他只得到地主家打点零工维持生计。国民党政府哪管穷人死活，发下来的救济粮只是几斤发了霉的蚕豆。 1935年8月，贺龙率红二、六军团攻克澧城。建县苏维埃政府，镇压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赈灾济困，整顿市场。澧县人民盼来了大救星，积极送亲人参加红军。一时间，6000人入伍，急需大批军装。县苏维埃政府立即通知县城周边的区苏维埃政府，挑选裁缝师傅上县城赶制军服。我祖父原组织同行为红军赶制军服的事早有流传，他被列为首选。正在垱市码头搬运货物的祖父接到通知时，激动不已。他马上放下活计，邀了大河村的裁缝好友马东成，把年仅八岁的女儿寄养在大哥大嫂家里，便和马东成连夜赶往县城。放下简单的行李，便操起剪刀来。负责管理的红军负责人见他技艺如此娴熟，一看就知道是做过军装的老手，便 安排他当了临时召集人。70多人在他的安排下，实行流水作业，工效大为提高。一个多月，完成了大半任务。这时，蒋介石派重兵“围剿”，9月底红军转移石门西北，被服厂随军转移至与澧县杨家坊交界的石门仙阳。和我祖父一同到仙阳去的26个师傅，其中有的无牵无挂，积极要求参加红军，我祖父、马东成、杨明圃、刘公元等得到批准。当祖父成为红军战士、穿上自己作的军装，兴奋难以言表。11月初，家里的哥嫂传来口信，说女儿“出夫子”，高烧不退。红军首长见路途不远，批准他回家探望安置一下。期间他一边求医为女儿治病，一边秘密联络三、四个好友，和他一起去石门参加红军，当一行人急急忙忙赶到仙阳时，红军已进军桑植。他们问路紧追，石门境内已岗哨林立，反动派大肆追捕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多年后，祖父对这段往事津津乐道，但总流露出几分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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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9-13 12:57: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