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写极致的美与爱 ——读谈雅丽《被牧草照亮的夏天》 作者:张惠芬 近年来阅读文学刊物养成了一种习惯,首先浏览目录,看看有哪些熟悉的人,然后选读。今年三月,当我收到《散文诗》2011年第三期上半月,打开扉页一下就发现了谈雅丽,她是这期《散文诗》特别推荐的诗人,一直以来喜欢雅丽的诗歌,她善于深入细致地表现深层次的内心与现实,善于在经典与现代之间任意挥洒产生新的审美情趣,其语言的抒情性与感召力都堪称一流,令受众者常常陶醉其间而无法自拔。但对她的散文诗了解甚少,于是,好奇心使我迫不及待想一睹为快。 走进诗歌,很快就被诗人天然舒缓的气息与浓稠的情感所包围。 请看第一章《青稞啊,青稞》: “此去远矣,我只带上草原赠与的两捧青稞,一捧用来酿酒,微醉中将往事回放;一捧拿来带往我的故乡。”诗人在夏天去了天祝草原,那是她一直憧憬着的远方,她爱那里的一切,甚至以为“我的前生是草原深处的牧羊女”,然而归是必须的,“此去远矣”,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吗,多少留恋与不舍无以言说,那用来“酿酒”的青稞,承载了诗人多少美好的回忆与惦念,“带往故乡”的青稞,则是草原留给她的信物,一缕放不下的情思。 “我只带魂不守舍的心,沿着积雪山岚、浊黄河流,沿着你——叫我辨认的牦牛、格桑、酥油灯和格萨王遗落在荒岭的马鞭——逶迤向南。”读到这里,我也带着“魂不守舍的心”与诗人一起迷失,在草原流畅的线条与沧桑的褶皱里。 “——逶迤向南而去!这一路跟随我的宿敌啊,你不要在我的视线里摇曵。你要暗自抽穗,暗自长出欢愉,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你要暗自饱满暗自甜润,暗自养育我心上的至亲。”深深爱着的“青稞”此时成为“宿敌”,而且“不要在我的视线里摇曳”,诗人一路始终摆脱不了草原的牵绊,这种爱,这种情,最终只能借助祈求与祝愿:“你要暗自抽穗,暗自长出欢愉,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你要暗自饱满暗自甜润,暗自养育我心上的至亲。”读到这里,我想,不为之动容者应该为数不多。 “赐我苍茫碧野,连天浅草,我手捧的青稞啊!青稞!我和你们一样,只是偶尔经过了异乡 。”诗人至此恍然梦醒,用近似哲人的手,勾勒了一个必然,与草原相比,与苍茫大地相比,“青稞”与“我”都是多么渺小,任何生命之光都只是自然的过客,最终都将回归尘埃回归自然,回归禅。 类似这样纯美细腻的文字,如魔法般引领读者进入诗人所设置的语言化境,诗中比比皆是: “我知道我会哭它们,我越靠近它们的蓝。它们越用宁静拂照了我的忧伤,再大的风也带不走它们。再艳的阳光也枯萎不了,一颗玲珑的心。”(——《马牙雪线下的小蓝花》) “像一阵无意吹进草甸子的风——像泉水流响的夜晚我领受的神祗和轻柔。我知道葳蕤的高原正向我俯下身来,那一片冰峰暗中融化的清澈。是你!是你在无处不在的地方。向我狂奔,向我歌唱,向我伸出爱的手掌。”(——《野花开遍的草原》) “醒来后,我看见大海环抱着绿色的阿拉善,鲜花和野草浮在白色的泡沫之上,一曲不知名的长调,正在深渊吹响。”(——《梦境》) “昨晚,我梦见免度河的九道泉水,流进了我的身体——带来格桑花的红、野兰花的紫、山丹丹的艳。带来一只草原夜莺清脆的叫声,却没有带来我红脸的扎西,没有带上马背上,我日夜想念的牧马人。”(——《春天的小火苗》) 这组《被牧草照亮的夏天》是诗人进入天祝草原之后写下的组章,由十个短章构成。每个篇章都各具特色,然而又互相勾连,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有对自然景观的描摹,有对人文风情的抒写,有客体与主观的碰撞,有个人情感与自然群体的交融,其语言的色彩与光亮,像珍珠一样闪烁,其情感之丰沛,亦虚亦实所构造之意境,让人不得不深陷其中,久久地,无法从文字里逃脱。正如诗人在创作手记里所说,“对我来说,诗歌是幻想和现实的交织,是内心情感真实的流现,它比梦境更明亮,比现实更纯净也更温暖。” “散文诗是一种更自由、更流畅的诗意写作,我用它来记载内心的敞开和遮蔽,它比诗歌更能饱满地表达情感,将现实中的美和爱书写到极致。”这是雅丽的诗观,我很赞同她的观点,不过,我觉得“散文诗”与“诗歌”不能分割开来,散文诗也是诗,它属于诗歌的范畴,只是,与其他文学作品相比,它更宽泛,更入骨,更空灵,更具抒情性,但文学艺术不管以何种形式呈现,都应具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灵魂与品质高于一切”(——卜寸丹《灵魂与品质高于一切》)雅丽的这组作品中,我认为在这个方面是做得相当成功的,无论是语言质地还是思想性,都属于上品,《散文诗》此期做重点推出,我认为当之无愧。 愿雅丽在未来的诗路上,走得更宽更好! 2011、5、28 附《被牧草照亮的夏天》(组章) 作者:谈雅丽 ◎ 青稞啊,青稞 此去远矣,我只带上草原赠予的两捧青稞,一捧用来酿酒,微醉中将往事回放,一捧拿来带往,我的故乡。 我只带魂不守舍的心,沿着积雪山峦,浊黄河流,沿着你一一叫我辨认的牦牛,格桑,酥油灯和格萨王遗落在荒岭的马鞭——逶迤向南 ——逶迤向南而去!这一路跟随我的宿敌啊,你不要在我的视线里摇曵。你要暗自抽穗,暗自长出欢愉,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你要暗自饱满暗自甜润,暗自养育我心上的至亲。 赐我苍茫碧野,连天浅草,我手捧的青稞啊!青稞!我和你们一样,只是偶尔经过了异乡 。 ◎ 马牙雪线下的小蓝花 我知道我会哭它们,我越靠近它们的蓝。它们越用宁静拂照了我的忧伤,再大的风也带不走它们。再艳的阳光也枯萎不了,一颗玲珑的心。 到处都是绿,无边的绿映照皑皑雪峰之下,散落着这些细小,无边的蓝。 牧牛人也不知道它们的名字。 “所有无名的花都叫格桑,一种幸福的召示” 我从草甸上起身时——开始变成其中的一朵。摇曵。开花,微微蓝着! 三千米藏区高原隐隐吹来雪风,它们经过我的身边,如此快乐。它们的到来仿佛就只是为了给我带来一大片的清凉和美好! ◎ 野花开遍的草原 被我爱着的,马莲藏着秋天的紫,散落草坡的白云,青稞酒隐秘的醉,还有马牙雪山顶峰从未被人触及的积雪。 在更短的时间,你来教我认识草原上沉埋的美,教会我宽容,温良和爱! 像一阵无意吹进草甸子的风——像泉水流响的夜晚我领受的神祗和轻柔。我知道葳蕤的高原正向我俯下身来,那一片冰峰暗中融化的清澈。是你!是你在无处不在的地方。向我狂奔,向我歌唱,向我伸出爱的手掌。 引我轻轻抚摸你,野花开遍的草原! ◎ 枕着琴声入睡 一切都静止,这漆黑的一滴。涂抹着五彩斑斓的黄昏。琴声从帐篷里飞出。疲倦的马匹,消失于人群的背影,手心里的温度,有什么在缓缓升起。 有什么在缓缓升起,沉睡的经轮在黑暗中转动,冷却的酥油饼发出新的甜香,垂落的经幡吐出寂哑的合唱。大山大雪加快融合,万物开始新的遗忘 琴声愈来愈烈,风的肋,雪的骨。青稞催生醇浓的烈酒,藏刀飞出,草原发出雪亮的光茫。 琴声缓缓低沉,我叫一声,阿拉善!风吹动我的小木屋,紫红的苹果纷纷落地。 我叫一声,阿拉善!一轮月光振翅飞来。开在绿松石和水晶上的花朵,我听到他们,破石而出的响动。 ◎ 铺向天边的小铁轨 沿着小青草,小野花铺设的这条小铁轨,镜子一样发亮的轨道,坚硬的枕木,枕木下黑色的高原石。我们的小火车在草原上突突吐着青烟,自东向西,起点是春天,终点在云里。 干干净净的雪山落在它的后面,暮色中的小镇落在它的后面,野花覆盖的村庄落在它的后面,一只高飞的雄鹰落在它的后面,只有免度河水闪着光,送了它一程又一程。 它惊动了——十里外的野马群多么地慌乱。像那个沉静的人,忽然被尘世的激流打扰,怀着慌乱的情意,坐在这蓝色的火车之上。 他想:如果有一天,当粉色的,紫色的,金色的格桑花开放在路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火车,就会像一只真正的鹰一样,沿着我们的小铁轨,开到天上。 ◎ 趁着月光回家 给我的马蹄一片叮铛作响的月光,阿拉善,你的手一碰就融化掉的这个夜晚。 风从远处吹送青草的气息,淡绿色的月光打我马儿头顶升起,马蹄踩落了一朵将开未开的格桑,迷路的骆驼刺。马蹄踩落的野菖莆,特别茂密。马蹄踩落东风和归期。 夜越来越深,夜光照着的小路多么绵长,噙着异乡人的满眼热泪,我边数边走,边走边数。经过腾格里的天鹅湖,经过额济纳的胡杨林,经过我血管里苦碱水泡着的村庄。 围栏里的桦皮篓,咩咩叫唤的大绵羊,向南的窗子,窗子里的酥油灯、马粪火。一个等待我的人,遥不可及的欢喜。 夜越来越凉,越来越深,沙枣树在野地上划下回家的路标。我收拢自己,试着躲过异乡的一场浓霜,月光越来越白,越来越亮,直到把我回家的小路淹没。 ◎ 最爱 我最爱草原高举着的那一盏神灯,照见懵懂里的幽暗眼神。我最爱岩鹰背山的雪,洗濯投射到雪山顶峰的阴影。 我最爱下雨天被白气萦绕的新绿,掩盖了半步之远涂满双脚的泥泞。 我最爱草甸子上空逶迤起伏的月光,它驱赶了,当你离开时,黑暗之下的空荡和清冷。 ◎ 梦境 一天晚上,我梦见了蓝色的大海,梦见海上的波涛与七只闪闪发亮的眼睛。 醒来后,我看见大海环抱着绿色的阿拉善,鲜花和野草浮在白色的泡沫之上,一曲不知名的长调,正在深渊吹响。 在那越来越静寂的长天——谁在用一柄银色的七斗勺子,试图把海水舀干。 ◎ 春天的小火苗 昨晚,我梦见免度河的九道泉水,流进了我的身体—— 带来格桑花的红、野兰花的紫、山丹丹的艳。带来一只草原夜莺清脆的叫声,却没有带来我红脸的扎西,没有带上马背上,我日夜想念的牧马人。 只有漫山遍野的小火苗跟着我,让我由浅变绿,一夜铺遍了阿拉善的大草原…… ◎ 春雪 草地又湿又滑,左旗下起了春雪。雪又轻又软,像一只抚摸琴弦的手,弹奏草原的波峰波谷。 风从村庄与村庄之间穿过,风从雪山与雪山之间穿过。风从我身上的一条河流穿过。 风卷雪,飞翔着到我帐篷外面,沾湿我的唇,我的腰,我簇新的羊皮袄子和我沉静温柔的牧马人,它扑进我的怀抱,沿着温暖的山谷潺潺融化。 我的牧马人啊,点燃你的酥油灯吧,你开始想念苏格鲁梅了吗?。想念这个像云朵一样像格桑一样的卓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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