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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王翰的《凉州词》之一“葡萄美酒夜光杯”非常有名，其第二句“欲饮琵琶马上催”，历来均解读为正欲痛饮，马上乐伎却弹起了催征的琵琶曲。对此句迄今也未曾有另解。近读《文史知识》2022年第11期上海交通大学杨庆存、郑倩茹的《“欲饮琵琶”新解》一文，认为“欲饮”当为“欲吟”，认为是王翰正要创作和吟诵他的《琵琶吟》，却被马上的同伴催促而未能成篇。此说不敢苟同。 作者论点之一是，“欲饮琵琶马上催”，“按照七绝格律要求与‘二二三’标准句式节奏，‘欲饮’与‘琵琶’应该搭配成一个短语。但‘欲饮’的重心是‘饮’，而‘琵琶’就字面看首先是一种乐器，‘饮’‘琵琶’显然荒谬不通。”且不说“二二三”句式并非律诗规定的标准句式，主要的是作者忽略了一个在诗词创作中的普遍规律，即诗词的语言与文章的语言不仅语法上，而且在词语搭配及用法上都与文章有很多不同。王力先生在他的《汉语诗律学》里有非常深入细致的分析。诗词中词语之间的跳跃、某些辅助成分的缺失也是很常见的。例如杜甫《小寒食舟中作》的颔联：“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其句式若也按“二二三式”读，则船是春水船，花是老年花了。其实，这里就是“二五”句式，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意思是坐在春水里的船像坐在天上一样，老年人看花像在雾中看。又如王维《早秋山中作》颔联：“岂厌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迟。”也是“二五句式”，不能读作岂厌—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迟。厌的不是尚平，也不是尚平婚嫁，而是尚平婚嫁早；嫌的不是陶令，也不是陶令去官，而是陶令去官迟。所以不能因为“欲饮琵琶”不合语法逻辑，就以此断定不是“欲饮”，而是“欲吟”。 作者论点之二是“顾及全篇”。然而作者恰恰未“顾及全篇”。王翰这首凉州词，首句从酒与酒杯落笔，寥寥七字即写出宴饮的欢快气氛。次句写“欲饮”而被“催”，看来作者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不然怎么会催他？三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凸显作者此时已有醉意，此时醉在宴会上，作者却联想到醉在沙场上。末句以“古来征战几人回”作结，以前面欢快宴乐的场面反衬“几人回”的问句，顿时赋予全诗苍凉的色彩，其中便有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意味，所以清沈德潜说：“故作豪饮旷达之词，而悲感已极。”若说“欲吟琵琶”，不仅不合七绝的格律（第二字当用仄声，而吟字为平声），也失去了全诗“醉”的基调，也就不能解释王翰在这样一个欢快的宴会上怎么会发出“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慨叹。 论诗须及人，所谓知人论世也。《旧唐书·王瀚传》载：“少豪荡不羁。登进士第，日以蒱酒为事。并州长史张嘉贞奇其才，礼接甚厚。瀚感之，撰乐词以叙情，于席上自唱自舞，神气豪迈。张说镇并州，礼瀚益至。会说复知政事，以翰为秘书正字，擢拜通事舍人，迁驾部员外。枥多名马，家有妓乐。瀚发言立意，自比王侯，颐指侪类，人多嫉之。说既罢相，出瀚为汝州长史，改仙州别驾。至郡，日聚英豪，纵禽击鼓，恣为欢赏，文士祖咏、杜华常在座。于是贬道州司马，卒。”可见，王翰是一位如李白一样极有才华，而又恃才傲物，纵情诗酒的大才子。他在写《凉州词》的这场宴会上，一定是极尽纵酒逞才之能事，喝得醉醺醺的，写下这首千古绝唱。从王翰的个性和他的一贯行径，我们不难想象，在马上弹奏琵琶的乐伎，是被他认为催他及早离开宴席的，故而他说你不要笑我醉卧，哪怕是醉卧沙场，因为谁知道我还能不能平安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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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7 17:4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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