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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 秤(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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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1 15: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过   秤(之二)作者:少一 来源:石门秋韵网

作者简介:少一,本名刘少一,土家族,湖南省石门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常德市作协副主席,全国公安文联签约作家,湖南省文艺人才扶持“三百工程”文艺家,鲁迅文学院第37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2013年开始文学创作,在《民族文学》《当代》等刊物发表作品200多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中短篇小说集《看得见的声音》《绝招》等。曾获2016《民族文学》年度奖、首届“中国土家族文学奖”等奖项,入选首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


谁知没过多久,我自己也卷了进去。“丁锤子”和“快刀”拉我入伙,既然一时半会儿“功名”还像海市蜃楼般缥缈,先抓一抓实实在在票子也没什么不好。

我第一次跟着他们收猪是去大岭。

这单生意是当天下午在肉案边敲定的。猪老板背着柴背子,上街买两包碳铵——他家的玉米该施苗肥了,顺便也把卖猪的事情敲定。老汉说家有一头肥猪要卖给我们——对杀猪佬来说,猪老板就是送上门来的财神爷。我们争先恐后让出椅子请他坐、让烟——行业竞争激烈,对门肉案边的老曹一直虎视眈眈地盯住我们,这边若是谈不拢,“柴背子”马上就会倒过去。“柴背子”问了猪价的行情,以及交易的细节。说到每个细节,他都有意无意地朝对门老曹的肉案瞟一眼,给我们制造无形的压力。他怕吃亏,重点关注的是“活卖”还是“死卖”。他提出“活卖”,我们只能依他。我当时还不懂得其中的门道,自然是插不上嘴。“丁锤子”和“快刀”嘴上像是抹了蜜,连说一切好商量,都依“柴背子”的。还口口声声地说,猪是他家的,他想怎样就怎样。“柴背子”看起来很满意,似乎已经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次愉快的合作,至少他很愉快。

“柴背子”住在大岭半山坡,简易公路只通到山脚,到他家还要爬一段陡坡路。我们把自行车掩在溪沟边的杂树林里,撩开夜色一阵风就冲上山坡。老板家的草狗早就通过气味跟“卷毛”搭好了腔,对我们几个陌生人十分友好,竟然摇起尾巴来。它们嗅着彼此身上的荷尔蒙气息,很快就一起钻进一边的草丛里。交易的原则早已谈妥,接下来就是具体落实环节。“柴背子”两口子烧开水、搬腰子盆、找秤杆,忙得不亦乐乎。我们去猪栏边察看。这是一头白毛猪,毛发稀松,能看得见它红润的薄皮肤,猪肚子胀鼓鼓的像怀了崽一样。老板显然做够了手脚,也下足了血本,只可惜他是枉费心机。我们的实施方案是把放出来的血和肚子里的食统统扣除。

“柴背子”凑近来问:“你们看看,这头猪有多大?”

“快刀”想都没想,很有把握地说:“二百五十斤左右吧。”

“柴背子”一脸不屑,“嗬,你怕是看走眼了。”

“丁锤子”反问:“你说有多大?”

“凡是看过的人都说,起码不会少于二百八十斤,还有人说要三百多斤,哈哈。”

“丁锤子”和“快刀”对视一下,然后笑笑,说:“我们这师傅的眼睛跟秤差不多,他只要认真瞧,上下超不出两斤。”

吹吧。我在一旁等着看热闹。尽管“快刀”阅猪无数,但我还真不相信他有这本事。

老板并不计较,反正要过秤。他不相信眼睛,更不相信人心,只相信由秤杆和秤砣组合得出的计量,以及由计量换算出来的钱。

他换一个话题:“你们再仔细看看,我家这头猪能有几杀?”

这话很内行,是说一斤毛重能杀几两鲜肉。“丁锤子”和“快刀”对这个话题似乎不感兴趣。实打实说,这头猪确实喂养得蛮好,一身肥膘,杀得肉来。对我们来说,买这样的猪很合算。他俩心里当然有数,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柴背子”说:“我看能有九杀。”

“九杀?你晚上喝了几两酒?”“快刀”立即否认,“最多八杀。”

“不信,我们打个赌?”“柴背子”提出挑战。

“有什么可赌的。”“快刀”烦躁起来,“九杀是绝对没有的,八杀可能会往上多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锅里的水快烧开了,在我看来他们这番拉拉扯扯毫无意义。

“柴背子”掰着指头算,“你们买别家的猪就是七杀而已,我家的猪按照那个价卖划不来。”

呵,我算是听出头绪来了,说来说去,老板就是想涨价。这叫货到地头贵。

“柴背子”见我们没什么反应,吩咐老婆撤灶火,声称价还没议定呢,别糟蹋干柴。我在一边愣了,没想到收猪远不是我想象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

“丁锤子”问:“你要加多少?”

“每斤加五角。”“柴背子”坐地起价,语气一点儿不含糊。听得出来,他的算盘早就在心里打好了。

“丁锤子”不满地说:“老板,我们起先说好了才来,你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快刀”可没“丁锤子”那份耐心,高声说:“吐出的涎水又舔回去,你这叫言而无信。”

“柴背子”不急不恼,“我们农村人喂一头猪不容易,能多卖一点儿是一点儿。要是不合适我们生意不成仁义在,谁也不勉强谁。”

“快刀”伸出右手,撕开缠绕在中指上的创可贴说:“谁容易啊,你以为我们是捡钱吗?谁都不容易!”

“快刀”的皮肤不受冻,入冬后裂开的皴口总不见好。

这时,不知道两条狗起了什么纷争,只见卷毛被主人家的草狗撵得慌不择路,“汪汪”吠叫着朝我们跑来。场面一度陷入僵局,“丁锤子”朝我瞥一眼。我心领神会地把一只手搭在“柴背子”肩上,故意亲热地说:“老哥,我们商量一下,你看能不能……”没等我把话说完,“柴背子”就耸耸肩膀抖落我的手。

“快刀”和“丁锤子”见已无余地,不得已只好说说:“既然这样,就按老板说的办吧,过秤!”

见我们有所让步,“柴背子”的老婆又来了新板眼,提出买下两边猪板油、四只蹄子、四块挨着前蹄的瘦肉。这当然不是问题,我们反正要卖肉,卖谁都是卖,可她出的价每斤要比市面上低五毛。

要知道,她提出“买”下的这些东西都是肉案上的抢手货,一头猪身上就那么几处好卖的肉,别人若是单买,每斤要加价两到三毛;不加钱也可以,但必须搭上不好卖的配头。现在,女主人却要全部拿下,而且还要往下压价。

她说:“猪是我们喂的,一点儿好东西没落着怎么也说不过去。”

好嘛,看这夫妇俩打的还是配合。

这时候,屋后山林里传出猫头鹰的叫声,喔——喔——,长长短短,一声接一声,余音拖得很长。

时间不早了。

“丁锤子”和“快刀”又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开始做称猪的准备。我猜他们的潜台词是自认倒霉算了。

我后来才明白过来,“柴背子”坚持“活卖”,是因为猪活着的时候挣扎叫喊、踢蹬门板,在重量上许是能占上点儿便宜。第一次参与抓猪,我很想表现一把,自告奋勇地上前挺肩要扛,“丁锤子”戳我一眼一把将我扒拉开,他要和“快刀”亲自上。听说抬猪不仅需要力气,还得讲究方法,弄不好会让猪挣脱,甚至遭猪咬伤。他们是怕我失手,我只好识趣地闪到一边儿。只见“丁锤子”弓着腰,右脚蹬在盆边,悄悄用大腿垫着猪肚子,老板把秤砣一寸寸向外挪,眼看着挪到二百五十斤那里就再也挪不动了——再挪秤砣就会掉下来砸烂他的脚!

我明白了,此时此刻,猪的重量不是由秤来决定,也不是由猪的体重来决定,而是得看“丁锤子”的大腿“垫”出多少斤来。他的右腿肩负着使命,成了秤的一部分,也是猪的一部分。它不让这头猪超过二百五十二斤,也不会让它少于二百四十八斤。否则,“快刀”的泡泡就吹破了,我们的生意就亏大了。嗐,本来以为他俩不让我插手是照顾我,原来是怕坏掉他们的好事。

虽然我已经入了伙,从每头猪身上赚来的钱都有我一份儿,看到这些心里还是别扭,又不能当场表现出来让猪老板抓了把柄。转念一想,猪老板和老婆一阴一阳、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不也是为了给自己多争几两碎银吗。这样一来,也算扯平了。

猪可不管这些人的心思,一个劲儿地挣扎,秤杆抖个不停,就要把秤砣甩出去了。“丁锤子”的身子跟着吃力地摇晃,另一头儿的“快刀”假装气喘吁吁地催问老板:“哎呀,好了没有?我快撑不住啦。”

老板见秤杆低得都快要挂不住秤砣了,才满意地说:“好了好了,二百五,一斤不多半斤不少,佩服,你真的好眼力。”

夜色渐浓,“丁锤子”和“快刀”又顺利得手。原来他们白天不急不忙,天黑了才出门杀猪是这门道。

过完秤的肥猪被我们掀翻在门板上,嚎叫、踢蹬。“丁锤子”教我摁住猪身子,抓住它的肚皮往上提溜,让它的蹄子没法儿蹬住门板借力反弹。“快刀”把杀猪刀叼在嘴里,扎稳马步,上半截身子俯下去,双手抓紧长长的猪筒嘴用力朝后扳,尽量使它发不出嚎叫。后来我才知道,扳紧猪嘴不仅能防遭咬,还能防止猪血从嘴里喷洒出来。我还发现放在脚边用来接猪血的小木盆被“快刀”悄悄踢开了。他瞅准位置,右手持刀利索地插进猪的咽喉,扭转刀柄,稍做停留,五秒钟之后才用力往外一拔,猪血喷溅出好远,至少有两三斤洒落在地上。土家人有说法,放出来的猪血多,主人家来年的财气就旺盛,这叫血财。只可惜“柴背子”经验不足, 他担心猪血溅落身上脏着衣服,按照“快刀”的吩咐站得稍微远了点儿,没拿盆子全部接住。他望着地上那滩殷红的猪血连叫可惜。对他来说,那哪是血啊,是真正的血汗唉!

“丁锤子”和“快刀”见我在一边一直跃跃欲试,让我先学给死猪吹气——把猪身吹得鼓胀起来才好挦毛。先用刀子在猪蹄上割开一道小口,用竹竿捅进去贯通猪身,只要使劲儿吹气,咽了气的猪还会蹭蹭“长大”,褪毛也方便许多。我站在原地没动,感觉有些下不了嘴,又无法拒绝。动刀子的事情暂时做不来,动动嘴总可以吧。我俯下身子,嘴唇贴住开好的口子,眼一闭心一横使劲儿把肚子里的气都吹进去。因为是头一回吹,我还不知道怎么换气,拼尽全力,吹得自己脑袋晕晕乎乎,可猪身子还是软塌塌的起不来。“丁锤子”来给示范,看他给猪吹气就好像用打气筒给自行车打气,不费吹灰之力。看来,这杀猪佬也没有那么好当。

杀完猪,拾掇好家伙已是后半夜,连山里的猫头鹰都已歇声。

我站在山墙边抽烟,“快刀”悄悄拢过来,“情绪不高啊?”

我看旁边没人,说:“你们天天这么搞鬼?”

他看了看我,有些吃惊:“我们怎么了?”

我回他:“你自己知道。”

“快刀”想了想,叮嘱我:“先把账记好,就说出门时忘了带钱,让老板明天上街结算。还有,你要是干不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回到街上,我们把肉称了一遍。“快刀”拍着“丁锤子”夸赞说:“真是有条好腿。”

“丁锤子”很得意:“他有千条计,我有一腿伸。”

看着摆在案板上的两扇猪肉,足有巴掌厚的肥膘,我按照八杀算了一下,“柴背子”家的这头猪不会少于三百斤。本来以为拉来扯去,买卖双方能打个平手。“丁锤子”这一撩腿就“垫”掉了五十斤。算来算去,他们两口子还是遭“丁锤子”和“快刀”算计了。

钱是赚了,而且是平分三份,他们的“高招”没往我身上使。可我还是接受不了,说,拿这种钱,你们不亏心?

“快刀”反问我:“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两口子是怎么得寸进尺的?”

“不管怎样,人家条件都提到明处。”我说,“东方不亮西方亮,黑了南方有北方。条件谈不拢,我们可以换别家呀,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家这头猪?”

“请问你,当时都后半夜了,我们上哪家杀猪去?”“快刀”有些恨铁不成钢,接着说,“他们一开始不慌不忙,一切好商量,那是障眼法;后来连灶火都撤掉,就是要故意拖延时间,料定熬过半夜,我们跑都跑来了,怎么也不能空手回去。我告诉你,人家把我们捏得死死的。他们不仁在先,就不要怪我们不义。”

我不以为然,“大不了一天不卖肉,也不能昧着良心这么干。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歪门邪道,你们怎么不直接上街去抢。”

“快刀”不服,冲我嚷:“一天不卖肉?你说得好轻巧嘛。”说着努嘴用下巴指了下对面,“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人家一直跟我们拼抢顾客。我们的案头一天没肉卖,那些回头客就全跑到人家案头去了。等人家接了盘,你再想用绳子拽,恐怕也拉不回来。”

对门是老曹的肉案。隔着浓浓夜色,他似乎就站在那儿盯着我们仨。

“丁锤子”见我和“快刀”干起嘴仗,谁也不让谁,赶紧和稀泥说:“别吵了,有话明天再说,抓紧睡几个小时吧,早上还要出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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