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草青青（二）

雨雪中漫步

                                 坟草青青（二）

                                                          ——对母亲的思念

        回家途经临街一木门铺面，娘惊讶着对我说，几十年了居然还是老样子，有印象吗？
        当然！这是小时候偶尔来但记忆尤其深刻的地方，她承载了我儿时的太多欢乐！
        低矮柜台依旧在，那粗壮的木质框架和厚厚的玻璃，还有那厚重的一页页木门，无不彰显出与之相符的木材丰富的那个七十年代！
        小时候，娘偶尔给两分钱，我会屁颠屁颠跑来这里，买书本纸包好的三角形形状的一包红姜，一堆中间，选一包似乎大一点的，又屁颠屁颠跑回去，然后躲在满是机压包的废品仓库找一个角落，一个人吃着、舔着，完了还不忘把包姜的纸塞进嘴里嚼，一直得没有姜味和盐味再吐掉！然后再满脸通红、心满意足地跑出来！像极了衔着一根骨头躲在一边悄悄享受的小狗！
        我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木门铺子，从柜台里面北头，通过上面横着的铁丝，夹着销售单夹子，滑到南边柜台上面，女售货员拿下夹子上的销售单，收钱！
        这时，一个满脸稚气、汗雨淋漓的小男孩正踮着脚努力把两分钱够上柜台……..
        纵横交错的铁丝网，这也算是我见过的最早的网络了。
        从老屋回到家的时候，娘指着床头旁边的栗色老式大柜，告诉我它的来历。
        结婚时只有三弯床和五屉柜，这个大柜和三屉柜则是婚后慢慢置办。
        那时废品收购站收购木材，娘从中挑选，先晒干，用板车拖到锯板厂盖成木板，一块块在外面摊开，撒上橙红色的六六粉，让白色虫子从孔洞里爬出，再用针一条条从洞里挑出来，为防止木板变形不能暴晒，只能慢慢阴干，一切弄好后请木匠打成柜子。
        当时工资很低，糊口都不容易，几乎没有余钱，只能积积攒攒，攒下一两年就打一个柜子。
        漆呢，那时候最好的是天然漆，遇空气后最终成褐色，娘经常自豪地跟我说，你看看，像镜子一样，可以照出人影来！我后面多年的认知里，能照出影的就是好漆。
        我小时最有印象的还有大柜中间的两个小抽屉。
        很香！娘告诉我，这是另外找的一小块檀香木，因材料不多，只够做这两个小屉子。
        每次打开大柜，娘就喊我，军儿，来闻！来闻闻！
        老式大柜旁边是一个老式脚箱，我记得！这是我在长沙读书时用过的，那年我去长沙读大学，娘送我到学校。
        娘说着打开，我看见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着满满一箱旧衣服。娘对我说，这些都是你们三兄弟从小到高中穿过的，甚至几个月几岁的都还在，有时拿出来看看。
        娘又说很怀念三兄弟在家、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后面读大学、工作、娶妻生子，一家一室，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几年也难得团聚一次，也各有各的个性了，言语中透出一丝无奈。
        记得应届高考的预考我没有通过，呆在家里，恰好爸爸单位有一个去株洲厨师学校学习指标，爸爸建议我去，说回来了可以去饮食公司的饭店当厨师，工作一并解决了。我对妈妈说，我还是想读书，娘力排众议，鼓励我，当然读书好，当什么厨师？我当时年纪小，不知事，不能明白什么经济状况下娘支持的我继续学业。
        要说供三个儿子一齐读高中，已经够难了，更不用说同时上大学。没有办法，娘从单位请求提前退休，摆起地摊，卖点内衣裤什么的，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都是一个人去桥南进货。工商的经常来人驱赶，瘦弱的母亲总是一个人应对这些事儿。娘一直有胃病，还常常饥一餐或简单敷衍一下，我知道那些年娘为了三个儿子读书吃了不少苦。
        最困难的时候还养了鸡、鸭、鹅。
        到了开饭时间，娘站在河边，望着一片白茫茫的河面，敲着装满糠食的铝盆，呼唤着：鹅滴……..鹅滴……..鹅滴……..
        六只白鹅不知从哪角落钻（冒）了出来，急切、欢快地鹅……..鹅……..鹅回应着。四面八方，红掌拨（踏）着水波、两个翅膀急速扑闪着，身体完全腾空，急匆匆地从水面上飞奔过来，身后是一条条波浪……..
        像极了海上的水上飞机尾巴点着水面、头部跃起，起飞时即将腾空的样子。
        我还清楚记得冬天，娘抱着一只鸭子寒风中在街口站着，希望能换点钱，回来后沮丧地对我说，这是只公鸭，五毛钱都没有人要呢！
        娘最快乐的事儿就是儿子回家。
        提前几天准备牛肉、猪肉、鱼及一些蔬菜等，平常娘说比较贵的自己舍不得买的这时都不贵了，一并采购回家，我记得每次买鱼，必定早早起床，在武装部旁那个河边的菜场，去买大河的野生鱼；当然还得备几件纯净水和一些孙子吃的零食、水果；住的房间打扫干净、床单、被子整理好！除此之外，因弟弟有过敏的毛病，还得备一些常见药品，总之考虑非常周全。
        一切就绪后，娘就扳着指头一天天盼着儿子的归期，到了那一天，不停看着钟，数着时辰。
        我在安乡本地，回家时候多，几乎每天下午去娘那里坐坐，然后无论是烈日、雪天还是雨天都目送我开车离开，娘后面告诉我，这也是她很开心的事儿。
        一天上午，我在长鹰国际大酒店旁工行ATM机取过钱后，在车上给娘电话，现在在家吗？如在我回来坐坐、说说话。娘说，在家，在家，你回来吧！我一听声音咋好像就在身旁呢？一抬头，看见娘就在车窗旁，提着一袋东西，急急忙忙往家那方赶！我打开车门，笑了起来，娘看见我也是一脸尴尬：怎么、怎么就这么巧呢？我第一次扯（撒）谎，就被你撞破了呢？
        第一次吗？不是吧？经常我在家看见三毛给你电话，三毛问你有没有事儿、忙不忙，你为了让他安心说话，总是说家里没其他人，不急没事，慢慢说吧。
        后每每提及这事，娘怪不好意思总是说，咋这么巧、咋就这么巧呢？
        两个弟弟在外地，毕竟回来次数非常有限。
        每年娘过生日，中午那餐，年年一个套路，先是娘给爸爸撒谎说在同事家，中午不回去，然后我接在外面吃饭，我知道娘不喜欢外面，但是两个弟弟在外地，庆祝生日，餐馆有仪式感，天天家里没那种感觉，我总是这样说服娘。
        平常在家，娘喜欢踱来踱去轮流给三个儿子打电话，查看各自的动态，安静听着儿子的汇报，就好像一个踌躇满志、运筹帷幄的将军。
        多年过去了，几个儿子经济条件也渐渐好了，娘更多的牵挂则是儿子的家庭，儿子的身体是否健康。
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娘的牵挂，似乎永不止息！
        娘很硬气，很固执，她的观念里，不能用儿子的一分钱，她只能付出！从没想过索取和回报。曾经多次对我说，儿子在外赚钱很不容易，用他们的钱心不安啊。这些年三毛陆陆续续给娘的零花钱20多万，娘一分钱也没有用，都存着，包括利息，一五一十算得清清楚楚，这次病重，存单拿出来，交待我处理，又还回来……..
        走的前几天，又在病床前再次叮嘱我，你是老大，家里的财产也就现在这个老屋，按照现在的情况（能力和时间），最后也只能由你来处置。你们三兄弟，对这个家的付出不一样，过去的事就不要计较了，条件差点的得把只眼睛看着！都是儿子啊！
        我知道，娘心中明白，每个儿子对家对娘的感情不一样，娘最终还是选择理解和宽容，尽管有时有些怨恨，但最终还是选择把不愉快都带走了。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如刀绞，含泪点点头，为了让她老人家放心，我又把小弟拉了过来（当时他恰好在医院），当着娘的面，我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娘吃力地点点头。
        娘对生死看得很淡，恳请我说：小病求医，大病求死，随它去吧！我好歹也活了70多岁，想想那些很多夭折的知足了，只是不要太痛苦就行，医院不要待了，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我知道回家意味着什么！
        病魔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网，收着网拖着网一刻也不住停把母亲拉走！儿子的任何乞求和努力都是无能为力的徒劳！
        痛苦一刻也没放过地撕扯着我，热泪一遍又一遍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
        看着床上母亲干瘦的脸，我恳求母亲还是去医院吧？娘闭着眼睛，吃力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娘紧了一下我的手，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有话要说，我赶紧俯下身去，努力去听，娘说，我这是会去哪里？
        我贴着娘耳边说，都会去的！您先去找个小桥流水、春来花开的地方安顿下来，多年以后我过来找您！我们终将相见！
        娘嘴角微微上扬，似乎现出一丝笑意。
        人生有如半夜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无声无息，悄悄的来，静静的走。而一生心系这个家和三个儿子、在暴风雪中为我们默默拾薪几十年的伟大母亲，却湮没在这晚的暴风雪里……..
        多少次梦里相见，娘只是不说话，梦醒泪湿了脸颊和枕头，却不见了娘，我多么希望梦是现实而现实是梦啊！
        2020年9月20日是我一辈子永远的痛！
        娘，您走整整一年了，现在又在哪里呢？还好吗？儿子想您老人家了啊！

史开均

欣赏老师佳帖！为您点赞！

雨雪中漫步

史开均 发表于 2022-12-28 20:11
欣赏老师佳帖！为您点赞！

谢谢朋友的关注！

彭淑娥

读老师好文，思述随文走进那个年代有悲有喜就好像是写的我自己。人生如半夜如其来的曝风雨，悄悄的来，静静的走，伟大的母亲默默为孩子们拾薪一辈子，无怨无悔。老师，您的母亲是幸运的她养育的是国家有用人才！是知道感恩报孝母亲的孝德孩子，因为这篇文章记述了一个儿子对毌亲深情！

雨雪中漫步

彭淑娥 发表于 2022-12-30 12:29
读老师好文，思述随文走进那个年代有悲有喜就好像是写的我自己。人生如半夜如其来的曝风雨，悄悄的来，静静 ...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最关心你的人说走就走了！谢谢彭老师您的点评！

段艳霞

有娘亲就有家！为老师对母亲深深地眷恋之情点赞

雨雪中漫步

段艳霞 发表于 2022-12-30 13:26
有娘亲就有家！为老师对母亲深深地眷恋之情点赞

说老师严重了！谢谢关注和点评！

雨雪中漫步

彭淑娥 发表于 2022-12-30 12:29
读老师好文，思述随文走进那个年代有悲有喜就好像是写的我自己。人生如半夜如其来的曝风雨，悄悄的来，静静 ...

说老师严重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