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春雪飘飘洒洒,飘美了小山村,飘暖了农家。你看那小妹子忙个啥呀,原来她欢欢喜喜做年粑”。每每听到甜歌皇后杨钰莹这首婉转清澈、欢快轻松的旋律,满满的都是儿时家里做年粑粑的记忆。
老家在湘西北的柳叶湖北岸,依山傍水,山清水秀,自古以来有过年做年粑粑的习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乡村,虽然物质比较匮乏,过的是一日三餐腌菜萝卜,少见荤腥,“粗茶淡饭饱即休”的日子。但是,过春节时,还是有点讲究的。一般的家庭多少都要准备点腊鱼、腊肉、腊鸡,经济状况稍好一点的,可能就会丰富一些。比如杀一头年猪,煮一点米酒,熬一点红薯糖之类。除了这些,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一些糯米年粑粑。多少不等,少的几十斤,多的100多斤。生产队在种中稻或晚稻时,就会预算好,留出一些面积种点糯谷,年底给每家每户都会分一定数量的糯谷用作做年粑粑。我们家人口比较多,每年都会做100来斤糯米年粑粑。
腊月的乡村,空气中漾溢着的年味与日俱浓,家家户户把做年粑粑提上了议事日程。我们家也一样,一般是定在腊月初十左右。待父亲安排好休假时间,母亲就会提前3、4天给邻居们发出邀请,约定时间。提前把小阁楼上4根光滑光滑的茶木棒、饭甑等工具拿下来,洗干净,用水泡着。这两样都是做年粑粑必需的工具。爷爷早已劈好了足够的硬柴,做年粑粑要用不少柴火。把杵米浆的碓臼也洗得干干净净了……一切准备就绪。
我们家年粑粑不是纯糯米的,按糯米7成粘米3成的比例混合,这个比例做出来的粑粑有嚼劲。在厨房选一块合适的地方,铺上厚厚一层稻草灰,四周用木板子围起来,上面铺上土棉布被单或棉纱布,再把石磨架在上面。父亲回家后,提前把糯米浆磨好。将磨出来的米浆直接流在被单上,等米浆沥干到一个合适的湿度,用大大的淘米盆装好备用。那种用糯米不磨直接做的年粑粑,我们那里叫糍粑,做法和我们做年粑粑差不多,可口感、味道是有很大区别。
做年粑粑是我们老家一件最具有仪式感的活动,也是一次邻居们情感交流的小聚会。当万事俱备,到了母亲约定的时间,左邻右舍的男男女女、甚至一家大小都会提前到来,一下子屋里热闹了。男人们忙着抬碓臼。女人们忙着捡拾场子,有的铺门板,有的搞卫生,忙得不亦乐乎,比在自己家做事还认真卖力。爷爷已经把沥干了的糯米浆掰成3、4公分大小均匀的小块,倒进了木甑里面,我就一个劲的往灶里面塞柴火。枯干的烧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燃烧,红彤彤的火焰烘烤得我身上热气直冒,赶忙脱掉了我的小棉袄。原本冷锅冷水的,不一会儿,饭甑里就冒出了热气。爷爷会揭开甑盖,用筷子抄动几下,便于通气均匀。30来分钟后,糯米浆熟透了。爷爷麻利的搬起饭甑,迅速将香喷喷、白花花的糯米浆倒入碓臼。4位男士就象出征的勇士听到了冲锋号,迅速拿起茶木棒开始杵起来。那动作就象战场上的勇士,紧握刺刀,使尽全力杀向碓臼。杵糯米浆可是个力气活,4个人“嗨哟”“嗨哟”的边杵边往一个方向移动。10来分钟后,糯米浆已经粘成一个大坨。这时,4个人便你起我落,先后交叉用力,还要尽量擦着对方的木棒往下杵,可以杵掉沾在对方木棒上的糯米浆。万一沾得紧了,还得用一根细绳子抹上油,在棒上围一圈,把沾在棒上的糯米浆刮下来。等到糯米浆杵得很熟黏了,4个人同时用茶木棒把糯米浆挑举起来,就像俘获的一个大白胖子,重重的放到早已摆好了的案板上。尽管屋外天寒地冻,室内已是暖气融融。男人们已是头冒热气,身着单衫了。休息片刻,又要迎战第二个回合。
案板上早已抹上了一层油,很光滑了。期待已久的女士们会按照分工,先用抹了油的菜刀把一大堆糯米浆一砣砣分开。再揉成一个圆圆的长条,交给下一个人。接过来的人,则迅速的将长条扯成大小均匀的小坨,一个小砣就是一个年粑粑的量。所以对扯小砣人的眼力、手法要求比较高,要把握得准。如果大小不一,则会影响年粑粑的整体形像。剩下的人接过小糯米砣,用抹了油的手掌在门板上轻轻的往下压,边压边成形,力争做到厚薄均匀,光滑圆润。在一双双巧手的灵巧操作下,很快一个厚约1公分、直径约8公分的年粑粑就做成了。成品年粑粑,象婴儿胖都都的小脸蛋,白嫩如脂。又像少女的肌肤,柔软细腻。
这边做,那边就会有人用小晒盆把热热软软的年粑粑端到另外的房间,在垫子上摆放好,让它自然冷却。一阵紧张的操作下来,大家就像训练有素的流水线上的高级技师。人人动作娴熟,个个配合协调,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此时,大家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子。这时候,小孩子们也没闲着,趁大人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会时不时的扯一砣热乎乎、软绵绵、香喷喷的糯米坨,在旁边碗里沾上白沙糖,笑嘻嘻的往嘴里面塞,大饱口福。那凳子上的白沙糖,是母亲早就给孩子们准备好的。
一甑一次只能蒸20来斤,100来斤糯米浆,甑了5次。全部做完,到了午夜11点来钟,大家也忙得有点累了。这时候,父亲早已在另一口炒菜的锅里做好了消夜的美食。香喷喷的腊肉、腊鱼,“咕、咕”响的火锅里炖的腊猪蹄,自家酿造的米酒香气四溢,已摆上了餐桌。稍作休息,大人小孩满满的围坐拢来。欢声笑语,饮酒划拳,共叙邻里之情。畅谈今年的收成,盘算明年的规划,一直要到聊到夜里两三点钟,方能结束。有的小朋友,经不起瞌睡虫的来袭,已在父亲或母亲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等个三、五天,年粑粑凉干后,就会放在大瓦缸里用水泡着,十来天换一次水,可以放到来年的清明时节,也不会坏。想吃的时候从缸里取出来,用清水洗一下,或煮或煎,或盐或糖,随心所欲。既方便,又好吃。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夜晚,陪爷爷在火坑烤火时,我会拿一个在火边慢慢烤,烤得两面焦黄,轻轻把灰拍掉,从中间折叠起来夹上白糖,咬一口细嚼慢咽,香糯甜美到心里。让我口齿留香,回味无穷。还有的人家过年招待客人时,在腊肉不多的盘子里,放上几砣年粑粑一起炒,以增加份量。往往年粑粑比肉还好吃,深受客人喜爱。到了来年春天,春耕大忙季节,中午来不急做饭,在自家菜园里砍两棵霜打过的小白菜,洗几个年粑粑一起煮,配一点自己制作的豆腐乳或辣椒萝卜,也是非常不错的午餐,既简单又好吃。
岁月经年,多姿多彩的乡村烟火气,已随时代飞速的列车渐行渐远。故乡的年粑粑,成为镌刻在我灵魂深处的一道抹不去的乡愁。当春节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虽已年近古稀,还真有点怀念欢欢喜喜做年粑的场景,惦记儿时火炕旁烘烤的焦黄喷香的年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