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谢桂林 于 2023-7-17 09:54 编辑
肖秘 1 那一年,各级组建农村社教工作队,我被借调到镇政府,从事短期的社教工作。 我在象棋镇镇政府工作刚两个月,肖玫分到了我们办公室实习。 肖玫从电大文秘班毕业,活泼开朗,能歌善舞。她的到来,不仅给我们办公室带来了少有的欢笑,也给整个沉寂的镇政府机关带来了一股勃勃生气。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莫镇长,也似乎被肖玫的歌声和笑声所感染。 在一次镇政府骨干会上,莫镇长宣布:五四青年节,镇政府将在大礼堂搞一次联欢晚会,三十五岁以下的镇政府机关工作人员都要有节目!晚会结束时,大家都要上台跳交谊舞! 这一段时间,退休干部活动中心显得热闹非凡。每到下午六点,这里就聚集了不少唱歌跳舞的年轻人。莫镇长也来学唱流行歌。莫镇长一来,影碟机前正唱得声情并茂的年轻人赶紧停住,把话筒递给他。“莫镇长来一曲,让我们也欣赏欣赏!” 莫镇长也不推辞,接过话筒。“就唱《大花轿》吧。”副镇长刘华在旁边助威。 “好,就唱《大花轿》。”莫镇长到底是一把手,唱歌底气挺足,字正腔圆,音域宽广。一曲唱罢,掌声喝彩声此起彼伏。 这天晚上,莫镇长又找到肖玫,要求跟她学跳交谊舞。肖玫自然很爽快地答应了。机关干部们看见莫镇长在活动中心学跳交谊舞,也陆陆续续来到中心,并有几对跟着乐曲旋舞。跳了两三支曲子,不知为啥,大家似乎都遇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陆陆续续地离去。偌大的活动中心,最后只留下莫镇长和肖玫,还有音箱里优美的旋律。 学了五六天,莫镇长的舞技就大大提高了。什么慢三呀什么慢四呀,都有了相当的水准。 一个周末的下午,肖玫问我:“杨老师,你会不会跳舞?” 我说:“不会不会。” “那你也跟我学吧。” “我也学?” “是呀,莫镇长昨天毕业了,现在轮到教你了。” “我是双差生,学不会,学不会。” “没问题。来吧。”说完,肖玫就把手伸过来。 “请吧——” “什么?就在这里学?” “是呀,反正现在有空。”我迟疑地接过她的手,很柔软的小手。这是除妻之外,我第一次握住一位女孩的手。肖玫就这样在办公室教我跳舞,尽管没有音乐没有节奏,我仍然感到新鲜和欢快。一个星期以后,我也学会了一点舞蹈步伐。可惜联欢晚会最终没有开成。一场突如其来的洪灾把我镇的生产秩序和工作秩序全打乱了。 莫镇长三天之内召开了三次干部会,落实全体机关干部深入所联系的村组,协助村支部和村委会搞好抗洪救灾工作。好大的洪水!两天的工夫,小镇的街道就进了一尺多深的水。最后,镇机关大院也淹了。档案室在一楼,莫镇长命令办公室人员,半天之内把全部档案转移到三楼小会议室!而且,不能丢失一份材料!莫镇长亲自请了两个民工。民工主要是负责抬柜子。我打着赤脚,卷起裤腿在一尺多深的洪水中清理档案,分级分类地码在办公桌上,再用纤维绳子一叠叠捆好,放进蛇皮袋,一袋袋背上三楼。 肖玫本来是安排在三楼小会议室,专门负责档案上架。可她不听安排,执意呆在一楼污水中帮我整理。看着她那双洁白的小腿浸入水中,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这时候,镇政府各线的人员都分布到七站八所和各村去了,抗洪救灾是人命关天的头等大事,谁也不敢呆在家里闲着。 我环顾空空的政府大院,实在找不到一个帮手。下午五点,民工搬完柜子,回去了。我和肖玫又得在楼上重新叠放档案。这个夜晚,我们一直忙到十二点。忙过一阵子的灾情报告,包括全镇各村各单位的灾情统计,秋天也悄悄的来了。 一天晚上,我陪副镇长张林打麻将。张镇长手气好,连和几把,赢了五六百。他就对我说:“杨秘书,你还不会电脑吧?” 我说:“只会一点点,打字也不快。” “昨天我去县里开会,县政府分给我镇一个电脑培训指标,去长沙学习三个月。我回来向莫镇长汇报,建议你去。” “太感谢张镇长了。” “可惜呀,莫镇长没答应。说我们镇财政紧张。” 我连忙敷衍几句:“哦,也是。不过,您张镇长的好意我领了。” 打完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看见肖玫的房间里还亮着电灯,就打电话约她来办公室。“什么事呀,杨老师?” 我说:“肖玫,听说我镇有个到长沙培训的指标,学三个月计算机,你愿不愿意去?” “愿意当然愿意呀!” “那你去找莫镇长。他本来想退这个指标。但是你去找他,他可能会让你去的。” “为什么?” “你是他师傅呐,跳舞的师傅。你还可以在镇长大人面前撒娇:要去要去就要去!” “真的吗?” “我想能成。不过,你最好白天去,晚上不能去。” “又怎么哪?” “这不明摆着。晚上去我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要知道,我们的镇长大人和夫人已经分居两年了!” 我叹了一口气,又说,“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去长沙。真去了,杨叔叔就难得再见你一回。说不定你这只小白鸽,哪天也被城里的大款拐了去。” “那我就偏要去了!”肖玫娇笑着袅转身子,融进夜色中。 过了几天,没见她有什么动静。我漫不经心地问她:“肖玫,你去学习的事,莫镇长答应了?” “哎呀!我忘了去找他。”她用右手轻轻地拍拍后脑。 我看着她的脸色,疑惑地问:“真的没去找镇长?” “对呀。我的电脑早就过了二级哩!” “这样也好,杨叔叔可以天天欣赏你这只小鸽子,天天听你唱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嫁人怕不辣!” “臭美吧你!”肖玫捏起小拳头,在我面前凶凶地挥舞。 几天后,镇政府来了一位客人。客人是回乡省亲的香港同胞程立伟先生。程先生给镇政府捐赠了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当天下午,莫镇长和张副镇长,陪同程先生去新港村,看望程先生九十七岁的老母亲。我也有幸坐进了程先生新车。张副镇长亲自开车。程先生在车上同莫镇长谈得很融洽。程先生说,他准备在大陆开一家分公司,可惜没找到合适的场地。莫镇长说,我们镇虽说地方偏僻了点儿,但交通还是很方便的。从这里到县城到市里,汽车只要个把小时就到了。程先生如果看上镇里哪块地皮,镇政府和我本人都将大力支持。 从新港回来的第二天,莫镇长就引着程先生到各村选场地。每到一处,莫镇长就夸这个村特产如何如何,交通如何如何。三天里头,莫镇长抛开镇里所有的公务,始终陪着程先生下村选址。厂址最终还是没有选好。莫镇长表示很遗憾,程先生也表示很遗憾。 晚上,莫镇长又在镇里最好的饭店“春风酒家”请客,为程先生饯行。程先生在酒席上一再表示,他在大陆的公司开业后,将在莫镇长这里招聘第一批农民工。后来的事实证明,程先生确实没有食言。
2
秋天,一支医疗队开进了镇卫生院。这是县政府组织的灾后体检,目的是杜绝疫情的发生。莫镇长在广播里通知所有的机关干部职工到镇卫生院参加体检,并严肃地讲了这次体检的重要性。广播会后,莫镇长还强调,如果这次查出有病,只要是条件允许,镇政府将给予免费治疗。 我故意吓唬肖玫,说:“你怕不怕打针抽血?听说要打好几针呐。” “当然怕呀!”肖玫很夸张地双手捂住眼睛。 “那你赶快先去,莫镇长带头去了。他准备第一个抽血化验。有他在前面给你壮胆,你就不怕了!” “我和你一起去。” “我上次在学校体检没有问题。这次不用体检。” “谁说的上次算数?再说体检又不用你交费。走走走!”肖玫推着我就往卫生院走。 过了两天,莫镇长到县里开会去了。下午,我一个人值班。卫生院打来电话,说镇政府干部职工体检结果出来了。一般都没什么问题。但有三个阳性。我问:“阳性是什么意思?” “就是有肝炎病毒。” 我拿起钢笔。再问:“是哪三位?请告诉我们。” “有食堂里的师傅佘富贵,财政所的刘民,办公室肖玫。” “好,我记住了。谢谢。”放下电话,我直接去找肖玫。她的房门虚掩着。 “肖玫。”我小声地喊道。她把房门拉开,然后伏在桌子上。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肖玫,你没事吧?”肖玫的泪水从红肿的眼睛里流出来。 我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安慰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许是医生误诊。” “不会是误诊。我自己心里有数。高中时,我的上铺小艳就有甲肝。” “也不见得。”我边说边从她桌上拿过卫生纸,递给她擦眼泪。她竟越来越伤心,越哭声音越大。我耐心地劝慰她,情不自禁地抚摸她脑后的秀发。后来,我干脆扳过她的肩,搂住她的腰身,让她把头趴在我的肩头,小声地抽泣。我搂着她温暖的身子,轻轻地拍打她颤抖的肩膀,无言地陪着她。好大一会,肖玫止住哭声。 我说:“肖玫,你先回家休息几天。我给你到张副镇长那儿请个假。” “我自己请假去。” “你去也好。你想在家呆几天就几天。张副镇长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我不需要大家的同情。但我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的眼光。”肖玫推开我的双臂,重新趴在桌子上。 我也不能老呆在肖玫的房间里。就说:“你先休息一会,回家动身时请假也不迟。”然后我出来,随手把门给关上。第二天早晨,我看见肖玫还在大院里。就再次走进了她的房间。看见我进来,肖玫勉勉强强做出微笑的样子。 “肖玫,你怎么还没回家?” “我想好了,就在单位休息。这里离医院也近,买药方便。” “真的?”肖玫点点头。我很感动。我知道她这样做,就是不想让父母为她担心,也不想让家里人传上肝病。 “这样也好,我可以天天看见你。听你唱《辣妹子》,看你跳新疆扭脖子舞。” “杨老师你又笑话我。” “不是我笑话你。哎,肖玫,昨天你在我面前流泪,我真的好感动好感动。除了我爱人,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哭鼻子的女孩子。” “不想听不想听。”肖玫边说边捂住耳朵。 “哎,肖玫,杨叔叔给你出个好主意。你听着。” “什么馊主意?”肖玫偏着脑袋微笑着问。 “肖玫,你不是有个妹妹吗?” “是呀!怎么哪?” “这样吧,你让你妹妹一起去市一医院。你用你自己的名字,用你妹妹的血液化验。然后,你把这张健康的化验结果给大家看看。不就什么事儿也没了!” 肖玫摇了摇头。“我不想瞒大家。有病就慢慢治。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你真是个善良又勇敢的小女孩。来,让杨叔叔再抱一下。” 肖玫微笑着,站立不动。我伸出双手,很小心地圈住她的细腰。肖玫头发上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我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流的温热,也能倾听到她有力的心跳。我轻轻地说: “肖玫。” “嗯。” “如果有来生,下辈子你干脆嫁给我吧!” “不行呀!” “为什么?” “你上次不是讲,你爱人给你生孩子时对你说,下辈子她变男的你变女的,要你一定嫁给她,让你也尝尝做女人的滋味。” “你还记得?我都快忘了!” “你们男人——就没几个长记性的。” 没几天工夫,肖玫的体检风波悄悄地过去了。 秋天,本来是收获季节。可对于我们镇政府来说,绝对是好事多磨。在这次全县主职干部大调整中,莫镇长理所当然地成了镇党委书记。新镇长是原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刘中华。如果新镇长是别人的话倒也没什么,这位刘中华可不一般。据说刘中华镇长的父亲大人是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刘镇长是下来镀金的。莫镇长很清楚,虽然自己是一把手,镇里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拍板,但是,下一轮的干部提拔调动,是非刘镇长莫属!自己想升职提拔,不知还要等几轮! 莫镇长一向做事风风火火。每年的秋天这时节,莫镇长早把东北的柑桔老板们召进镇里,然后亲自带着老板下各村和农户签订购销合同。刘镇长一来,莫镇长就把农林牧副渔这一块都撂给他。自己只抓财政和镇上有限的几家直属单位。眼看树上的桔子都快成熟了,东北的老板竟然一个也没有来。 九月底的一天,镇柑桔协会会长、柑桔大户郭建国来镇里找莫镇长。莫镇长正好去县里参加综合治理大会。 郭建国就来我们办公室发牢骚。“杨秘书,你说你们镇政府怎么搞的?早熟桔子眼看就要落地了,你们镇里一没有销售方案,二没有销售队伍。我说我们镇如果不抓住柑桔产销这一大头,不光全镇农户没好日子过,特产税和提留就要把你们的镇财政搞死!” 我连忙给他倒茶。我说:“郭老板,你先别急。柑桔销售是我镇的大事,莫镇长已经把这项工作落实到刘镇长一班人。这事刘镇长一定有安排。” “刘镇长?谁不知道,刘镇长是从机关来又要到城里机关去?刘镇长他不懂生产!” “小声点,今天刘镇长在家。” “怕啥?我说的是大实话。我昨晚给东北的齐老板打电话,说刘镇长请他来签订合同。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我不认识什么刘镇长。莫镇长的电话我等了一个月。现在我和你们认识的江老板一起,正在浙江签合同哩。” “……” 我不好说什么。 3
下午,莫镇长从县里回来,我马上将这事向他作了汇报。莫镇长沉默片刻,说:“你还是向刘镇长汇报吧,这件事请他处理。” 晚上八点钟,我从刘镇长家汇报出来,正好看见莫镇长和肖玫,还有广播室李亚娟和张副镇长一起,上了程先生送的那辆桑塔纳,一溜烟驶出了铁门。 第二天上班,肖玫一来我就问她:“肖玫,昨晚忙什么去了?” “和亚娟姐一起跳舞。” “在哪家舞厅?” “县城东方歌舞厅。” “玩得很开心吧?” “开心。完了还吃夜宵。” “你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肖玫怪怪地看我的脸色,然后将右手搁在我的额头探了一下,抽回。摇摇头说: “你没发烧,没事,没事。” 我知道是自己过分关心女孩的夜生活有点失态,连忙对肖玫说:“坐下,坐下,工作,工作。” “今天忙什么?杨老师?” “写材料,计划生育材料。” 晚上,我到办公室拿一份材料,看见张副镇长和亚娟、肖玫和莫镇长几个又钻进了一辆切诺基。我知道,他们又上县城疯去了。镇里的人都知道,张副镇长和李亚娟关系很那个。见肖玫也和他们一起经常往县城跑,有时甚至于一个通宵不归,我心里竟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 国庆节刚过,我到县委党校学习《公务员行为规范》,时间一个月。在党校,我碰到了原师范学校的几个同学。他们有的已经是县城局机关的一把手了。老同学见面,照例是一顿胡侃,时局官场,票子女人,然后就是胡吃海喝,一醉方休。眼看培训班就要结束了,我等几个仍然没有半点归家之意。 那天下午,我们没安排课。大家正准备一起上街玩去,肖玫忽然来了。 我感到很惊奇,就问她:“肖玫,什么风把你也吹来了?” 肖玫说:“我来看看。顺便告诉你,我要到深圳去了。” “到深圳去?好哇!是镇政府组织考察去吧!”肖玫点点头。 “和谁一起去?” “莫镇长,还有其他乡镇的干部。” “哦。那,杨叔叔就祝你们一路顺风!” “你也多多保重。” 肖玫慢悠悠地后退,一步一步地倒着走。象个淘气的小孩子走了十几步,肖玫向我挥挥手: “杨老师,再见!” “再见!” 我也高兴地向她使劲挥手。 没想到,这一去,我就再也没见着她!等我回到镇里,才知道,那天肖玫去党校,是特地向我告别的! 原来,莫镇长已经和程先生商定好:程先生建在深圳的分公司,将由莫镇长担任总经理。莫镇长辞去公职,自己扔掉铁饭碗,同时,他又拥有了一家注册资金几个亿的公司。尚未获得公务员编制的肖玫应聘担任该公司的财务总监,月薪是镇政府工资的好几倍。 县委对莫镇长的不辞而别很恼火,但还是派了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去深圳,找莫镇长做工作。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还。莫镇长明确地告诉副部长:因为刘中华挡在前边,他在仕途上已经是前途渺茫,而在程先生的分公司,自己既是总经理,又是法人代表。可以全权处理公司的一切事务。程先生还在协议中指明,如果莫镇长能照顾好程先生唯一的弱智儿子,莫镇长将拥有总公司近千亿资产的一半股份。凭这些资本,莫镇长也可以在商场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莫镇长一去不返,刘中华镇长很快升为镇委书记。张副镇长升为镇长。 这年年底,我也完成社教工作队的借调任务重新回到了学校。一天,我忽然收到一封鲜红的请柬,展开一看,原来是莫镇长的新婚请柬,新娘是肖玫! 他们的婚期定在五一劳动节。 当然,我没有如约参加他们的婚礼。但我能想象,他们的婚礼一定空前地隆重而气派:肖玫着一身雪白的及地婚纱,依偎在莫总身边,很幸福很幸福深情地朝新郎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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