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壶口

君子

    天不高，风从远处“飕飕”而来，冷冽地漫过辽阔的黄土高原。从车窗里遥望，塬上和林子里三三两两的皑雪刺目着人的眸子。土地在季节里衣衫褴褛，面色灰黄，皮肤露出宽窄不匀、深浅不等、大小不一的褶皱，像人在干燥的冬季裂开的疮口一样沟壑纵横。废弃的窑洞时不时地晃过去。远天茫茫、近谷莽莽。在宽广之间，人变得越来越小，就像一片随时翻飞的树叶儿的份量。
        黄河蜿蜒苍劲的一路摇头摆尾，绵延横亘在晋陕峡谷之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给它起个壶口的名儿，是因为它装进了天下这一大壶灌溉中华大地文明的充满黄沙的水，而后为了满足黄皮肤的儿女世世代代的膜拜瞻仰以及精神传承，才决定在延安与临汾这个两岸石壁峭立狭如壶口的地方，收束起它得磅礴气势来，然后在落差极大的陡崖上飞身一跃、倾注而泻，形成”千里黄河一壶收”的气概，让炎黄子孙近距离地观摩。
        在壶口的平阔处行走。冷风一直刮着，吹起着南来北往 游人的冬衣，临汾的红灯笼在对面飘摇，传递着年红的讯息。毛驴半眯着眼戴着花朵来招揽主顾，扎着白头巾穿着白羊绒短袄的陕北汉子立在河滩“吧嗒吧嗒”地燃着香烟。在这个时节里看望，只要念头心里边一动，我便能够从南方来到这里，虔诚地用角膜触摸山的阔绰，水的不止，感知心的奔腾宽广和魂灵皈依地缄默。我心上时常冒出来地奔腾着的酷似它绵延不止的血液，在真实面前又被挤压得如白草根般纤细如哑巴一样掐喉，但又因它雄浑地激唤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而四处膨胀发酵，而后落实到更加具体的思想和行动中去。
        地面上布着冰渣子，一块一块地相连，越挨近就出现一滩一滩的白雪。我听见了声响，走得越近声响越来越大。黄河的上部从苍苍莽莽的谷岭中裹挟着一河碎裂的冰块奔泻而来，无拘无束，心无旁骛，像一匹脱缰地奔腾的野马势不可挡地一往直前。前几天下过雪。高原少雨水，壶口堤岸边厚厚的积雪被高原的风吹皱皲裂，像南方大旱时候生长稻禾的田里一样，干涸的整块田地撕裂开了一道道口子。陕北的雪也被风吹得裂开了口子，再厚的积雪也是一副没有水份的薄灰儿，看上去细薄细薄的，一块块被风划成的像窗格子，窗格子中间凹着点，周围雪边儿微微翘起，这是风干的雪；它一块一块地脱落开底层，就那样轻飘飘地覆着在积雪的上部。堤岸是边儿，这些部分的却像地质运动中形成的一络络钟石乳形象，堆积成层层叠叠，光滑润洁，形态漂亮的，又倒垂下来的花朵，煞是好看。花朵一长溜儿耸在夹峙的两岸边，悬空处冰凌林立垂下众多。便是两岸当然也有像铲放在一堆凝固的样子又光溜溜的乱冰凌堆。
        阔绰的黄河大气地流淌。冰凌“嚓嚓”地挤压、冲撞、旋转、叠加跟随水流哗哗作响，穿过高山，闯过险滩，越过崇山峻岭，一路跋山涉水，以勇往直前奔流到海的气势盘踞在华夏大地。它排山倒海般地拥挤到壶口的狭处，发出更加碎裂地轰鸣，它来到悬崖边纵身一跃、义无反顾，白色的瀑布飞泻而下，巨大的白色烟雾腾空而起，飞沫四溅，天空在眼前抛洒银色的水雾，绝妙壮 美，白烟飞沫溅落身体，脸庞，眼眸，如果你一张口便会进入到你的口中去。这世界的第五大长河，华夏的第二长河。人跑起来，我跑起来，龙走向天的尽头，人攥着精神也走向前。有人向着大河喊叫，有人在那里嬉闹照相，有人默默无语，人都在用着自己的方式亲近着它。黄河在壶口的轰鸣声里歇了口气儿，它潜入地下，气势渐缓，它在人眷顾的眼里停顿，把身躯缩紧了点儿，又气定神闲的继续延去。
        它从青海青藏高原流经九个省自治区注入渤海。我的脚步追随，目光追随，黄河在峡谷中渐渐成了冻住的河白色的河，水流就在底下静静地游走，它表情沉睡起来，肃穆得再不言语，人听不到它的声响。我的心在壶口的上部和它一样奔腾、动荡、狂野不休，在下部又与它一起休憩整顿。山脉沧桑，黄河缄默，生机覆住在底下，巨龙一样蜿蜒曲折地卧伏，像人身上粗大的主动脉血管，凸在它生存的版图里。
        天和冷冽的风让我看到有别于别人口里的“金色瀑布”之称的黄河，在修饰裸露的荒原冬天，它龙一样的风范和精神是它永恒不变的内核，人用眼睛抚摸着它眷念着它，内心也随着它的变化发生律动，所有的贪欲和私利在自然里萎缩。这一刻，风凛冽，帆却扬在我心里。
        黄河就一直躺在了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