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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药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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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 16:26: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政协邱渭波 于 2023-9-1 16:30 编辑

父亲的药箱
邱渭波


     我父亲是个乡里中医郎中,他离别我们已经四十五年了,但在我脑海里,他还是背着那红十字方四药箱在村里的山山岭岭、沟沟坎坎、田头地边、病人家里转悠着......转悠着.......
  父亲的童年是不幸的。他还未满三岁的时候,便失去了父亲,也就是我爷爷。我爷爷那时年轻,血气方刚,在1927年我党领导的轰轰烈烈的农民革命运动时,与他的哥哥一道参加了革命运动,而且是农会的骨干,在运动中,得罪了反动派。1928年春节初几,反动派乘农会会员们正过春节毫无防备之时进行报复。那天晚上,反动派喊来土匪将农会会员们的房子都包围了起来。我爷爷在危急之中躲在谷仓底下,被敌人用刺刀胡乱刺死在谷仓下,身中十几刀。我伯祖父被敌人捉住后,敌人用刺刀插进他的肛门缴死的,俩兄弟死得十分惨烈。当夜,这个农会有六位会员被敌人杀害。我父亲恰好在前一天被其母亲带着到去外公家拜年了,他外公家在十多里外的山里,才没有遭此横祸。我爷爷被害时才二十多岁,年轻的祖母怕她儿子受牵连遭遇不测,便带着父亲回到了她娘家。后来,祖母下堂到一胡姓人家,父亲就一直生活在他的外祖父母家。从小便缺失父母的痛爱。
    父亲青年励志学医。他在十六七岁成年后便来到母亲身边。这时的胡姓爷爷已积积攒攒买了一些田土,据我奶奶说,他们平时连个鸡蛋都不舍得吃,继祖父手中有了一个钱就买田,种田连个短工都不请,就连我祖母这个小脚女人都有和他一起下田插秧割谷抬板桶。我祖母和这个继爷爷结婚后生了一群儿女,全都先后夭折了。父亲来到这个家庭,正好被其继父视为劳动力,辛辛苦苦地帮他种田。在这样劳苦一两年后,父亲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好的生存之路,加上他继父也不把他当亲儿子看待,他便要求学医以求出路。他继父在其强烈要求下,父亲的愿望得以实现。他先跟谭家幽一位老中医郎中学徒,那时候学徒一般不要给学费,只要徒弟边学徒边给师傅家帮佣,以帮佣抵学徒费。父亲以他聪明的资质和吃得苦的勤奋,三年学出师。出师后,就和我母亲结婚。新婚不久,父亲又带着我母亲到一个叫谢家廊的地方,跟一个叫谢粹舫的老郎中参师(即现在的进修培训),实际还是学徒,还是三年,期间就有了我这个儿子。在这里学出师后,父亲就成为了一个可以独立行医的郎中了。为了不寄人篱下,父亲便携妻将雏回我们邱桥老家去了。
  父亲在老家蛰伏的六年。这应该是父亲对中医知识厚积的时段。因为他没有资本开办自己的私人诊所,唯一保持专业精进的办法就是学习业务书籍。在这期间更重要的是栽种祖父遗留下来的一点田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因为在这六年里,母亲先后给我生了两个妹妹。这两个妹妹没有赶上土地改革,我赶上了,因为我出生于19503月。如果按照祖父给我们留下的遗产划成份,我们是标准的贫农成份。可是由于父亲的继父在其结婚时给了几亩田,我们家便划成了中农成份,其实这几亩田在距家十几里的山里,我父亲根本没有栽种过。1954年秋涝,我们那地方属澧阳平原,大水进屋快一人深,我父亲跟别人一样撤下家中的门板,下面加两个木盆增加浮力,用一根竹篙,将我们一家人渡到最高处的邱家祖庙里躲灾。水退后回家,我记得父亲进屋时里面还有淹到父亲小腿肚的水。经过这次大水的惊吓,加上常年做饭无烧柴,父亲决定把家搬到山里祖母那里去,不管继祖父喜欢不喜欢。
    父亲外出行医。父亲把家搬到山里,将我们母子四人安顿好后,便安安心心欢欢喜喜地到乡卫生院去当医生去了。那时解放初期,乡里医生特别缺乏,象我父亲正儿八经学了六年的中医更是稀缺资源,因此,父亲一去便成为骨干力量。我记得那时父亲每次回来都是中山装穿得笔挺靓丽,显得很帅气。特别是他手里提的那个手提包,皮的,黑溜溜的,上面还有个白色的铁锁盘扣。我就感到很稀奇,不知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因为胆小,没敢进行探究。其实那就是乡里医生最早的药箱,那里面肯定只有一些简单的常用药品,我猜想,那时候乡里医院还不一定有听诊器和针灸盒之类的器械。期间,父亲被作为骨干培养还被送到常德专区的医院培训了一段时间,这是父亲一生出门最远的地方,也是他最高光时刻。培训回去后,父亲便当上了乡卫生院下面卫生所的所长。
  那时候的乡里卫生所点不知是按什么设立的,我所知道的不是按村,因为那时一个卫生所所管的区域有现在的几个村大,因此,父亲先后调了几个卫生所总是离家很远,很难回家一次。我们很盼望父亲回来,因为父亲回来会给我们买糖果,母亲在家带我们一群儿女特别辛苦,也盼望父亲能经常回来宽解宽解。那时,农村根本就没有电话,相互联系很困难,只能靠人的11号。我记得,十来岁时,父亲在离家十四五里的卫生所当所长,母亲差遣我去找父亲,具体委派的什么任务我倒忘记了。我就沿着山脊的路一直走,路两边树和茅草高得掩过我的头顶,我胆颤地走在路上就害怕两件事,一是怕走错路,二是怕遇到狼,因为那时在我们那一带山中还有狼出没。我麻着胆子一直把这个山梁走到头才到达父亲的卫生所。我的到来,父亲挺高兴的,中午特地煎了块块鱼招待我,我在家里哪里吃到这么好的鱼,感觉特别好吃,并对此记得一辈子。我回去时,父亲把他平时积攒的一瓶油给我带回去,大概有半斤。由于瓶盖没有旋紧,我走到半路瓶子却掉在地上油泼去了一半。回到家,我把油泼了的事瞒过母亲,母亲才没有责怪我。其实,父母亲也并不是特别放心让我一个十来岁的娃娃来往走这么远的山路,但有什么法呢?一边要看护一群孩子还要出集体工,一边要忙所里的事,两边有事需要联系,就只能靠我了。
    父亲毅然离职回家。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连续三年自然灾害,母亲带着我们一群儿女困难到了极点,不仅没有饭吃,甚至连野菜都难找。相继有两个妹妹死去,我们活着的也是皮包骨。父亲看到我母亲太苦,带着我们实在日子难以为继,就毅然离职回家搞农业生产以减轻母亲的负担。后来,乡卫生院领导几次还要我父亲回去上班,可父亲铁了心,再也没有回去。有父亲在家,母亲和我们的日子慢慢地得到改善。
    不过,父亲的人回来了,但他的医生的专业丢不了,在家搞了几年生产后,农村又兴起了合作医疗,大队(现在的村)领导要他做赤脚医生,前面的穿鞋医生是拿国家工资,这个赤脚医生是拿大队的工分,其长处就是可以兼顾家里。父亲的赤脚医生一直当到他离世。
  父亲的医者仁心。我父亲那时干工作那真叫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把患者放在第一位,整天就见他不是在所里给病人号脉开处方,就是背着那红十字药箱在外出诊。因为在大跃进吃大食堂的时代,我们跟随父亲在他的卫生所呆过一两年时间。我们跟随在父亲身边,他也很少顾及我们。我们不在他身边,他更顾及的少,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回家,即使回家也只呆一个晚上就走了。那时候的卫生所以及后来的大队的合作医务室都没有设病床,有人生病了,就由其家人跑到卫生所或医务室来请医生出诊。只要有人喊,我父亲会毫不迟疑地背起药箱就走,无论天晴落雨,无论路途远近,无论老人小孩,无论有钱无钱,都不会有半点耽搁。父亲对每个病人都很负责任,不管男女老幼,他都悉心地号脉,耐心地询问病情,精心地开出处方。特别是有的人晚上发病,哪怕是深更半夜在熟睡中,只要有人来请,都会毫无怨言地出诊,有病情比较严重的,给其诊治后还在病人床前守到天亮。有病情较轻的给予诊治后就返回,去时还有请医生的病人家属陪伴,可回来时,就只能是自己单个走,黑灯瞎火的,又是山区,又不是一次两次,我很佩服父亲的胆量大。听我父亲说,有一次深更半夜,他出诊回所里,天很黑,刚走到屋前稻场上,突然从屋旁的厕所里冲出一头牛,顿时把他吓得倒退十多步,幸得父亲的胆子大,要是某个胆小的人,恐怕不被吓死都会七魂掉了六魄。平时白天即使没有人请出诊,父亲也是常年背着药箱在他的辖区内巡诊,一年三百六十天,没有一天闲着或休息。大队办合作医疗室,装中药的器具不够,父亲就把家里的坛坛罐罐都搬去装药了,特别是祖母的那些年代久远的双喜瓷坛,有的放在现在可能还价值不菲,可父亲走时一个也没有拿回来,他心中只有事业。我父亲的医术好,一般的常见病,都能药到病除。父亲后来还学会了用草药治病,还精通了针灸,用银针治一些农村的疑难杂症是父亲的拿手活。父亲给病人开出的处方单最多的只抓三副,很少有五副的,而且,父亲开出的处方药都很便宜,因为他懂得老百姓很困难,因此,当地一方的老百姓都很信赖他,尊敬他。但也有个别不尊敬不知好歹的。我们大队一个老支书,有一年夏天,他腿上长了个大恶疮,灌脓后特别痛,找我父亲给他治疗。我父亲看他的疮长的部位特殊,疮里的脓不能用手挤,出于医生的职责,父亲不顾疮的恶臭恶心,用自己的嘴把那毒疮的脓一口一口的吸出来,然后敷上草药 ,这样只有两天就好了,解除了支书的痛苦。可就是这个老支书,在文革所谓“清理阶级队伍”中,伙同驻队工作组队员,诬陷我父亲解放前过了富农生活,将我家的中农成分改为富农成分。因为我的祖母和继祖父解放后土地改革时就两个孤人又有那么多土地被划成富农分子。而我父亲是其其外祖父母家长大,1947年就结婚到老家独立门户,而且独立划了成分。可这个支书几次三番地要我们到邱桥老家开出所划成分的证明,同时他们也派人员去进行调查,而且邱桥的老人对调查人员说,我的祖父是闹革命被反动派杀害的,我们家本应是烈士家属,因为解放后我们后人没有申请上报。对于这些实实在在的材料和情况,他们根本不予采信。这样,就直接影响了我的政治前途和出路。后来直到公社党委书记亲自干预下才纠正过来,使我才有了出头之日。
    父亲性格开朗,为人和善。他对我们这群子女都特别喜爱,对我们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有着海一样的宽广胸怀和温软的柔肠。有很多人问我:你父亲的医术那么好,为什么你们三弟兄却没有一个继承父亲的衣钵。其实,父亲在世时,我的两个弟弟还在读中学,我呢,还在小的时候看到父亲带的一些徒弟,每天清早爬起来就叽里呱啦地背药书和古医药处方,我就觉得他们特别的枯燥、无趣和辛苦。从那时候起,我就对学中医不感兴趣了,而且也不想吃那个苦,父亲也从来没有要求我跟你他学医。我喜爱读书,父亲特别支持我,不管家里如何困难。我记得读高中时,生产队(即现在的组)里说我们家里困难,没有劳动力,不让我去读,但我坚持要读,父亲二话没说,让我去读,而且是寄宿读。平时不管困难有多大,哪怕家里明天无米下锅了,父亲都不会愁眉苦脸,还是笑脸常开,因此,生产队的人都说:邱伯将来可以活到一百岁。
  父亲壮年早逝。人的生死谁也难以预料,可谁能想到,就在我大学毕业,刚刚到工作单位报到那个月,一向身体很棒颇显年轻的父亲却得病了,而且是不治之症——胃癌。在发病之初,由于家里太穷,他自己知道无钱医治做手术,只能熬着,父母也没让我晓得,当我知道时,就已是晚期了,我把他带到地区医院检查时,医生就直接说,没有办法了,太晚了,已经扩散了。父亲回去大概一个多月就走了。当我赶回家,所见到的是一副皮包着的骨架子。因为他的胃被癌细胞全部塞满了,不仅无法进食,连水都无法进,是完完全全被活活饿死的,可想而知,父亲该是多么痛苦啊!当时我想,世上如果真有“因果报应”的话,我父亲这辈子都是做的救人于病痛,是好事善事,上天为什么还让他受这样的痛苦磨难呢?他还年轻啊,他还有儿女没有养大啊,他还没有享我们儿女的福啊,他还要用他越来越精湛的医术去救他心系的病人啊,老天太残忍了!都说医生难治自家的病,父亲死时还只有五十三岁,正当壮年啊。
    父亲是座山,父亲倒了,家也就象倒了,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弟妹,自此,家的重担就压在我的身上了,我要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义务。
    父亲走后,我清理了他的药箱,这是他留下的最重要的遗物,里面装的是父亲最心爱的听诊器、针筒和银针盒、酒精灯以及盘尼西林等一些常用的和应急的药物。就这个药箱,随父亲走了多少路程,救治了多少病人的生命,可最终却救不了它的主人。
    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物质遗产,但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那就是真诚、善良、负责、勤奋。我们也一直继承着!
    父亲啊,我把您视为泰山,您的音容笑貌一直刻在我心里,我一直深深地怀念着您!


                                                                                                                                                                          2023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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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1 19:23: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笔触细腻,情感真挚。欣赏佳作,点赞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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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4 12:5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版主的辛劳看稿点评,感谢会友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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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4 17: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包含深情的回忆性文章,堪称精华之作!欣赏学习,为令尊的大爱点赞!为令尊的医德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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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6 17: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龙阳呈祥会友的点评鼓励,向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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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9-7 11:0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的药箱,永远福佑着子孙后代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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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4-9 21:02:03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的生世悲苦,却以自己的坚忍聪明泽福他人。伟大的父亲永远值得敬重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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