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从脆弱开始
毕承福
干支纪年法将人生六十年定为一个轮回,或叫一个花甲。儿时以为那是一个特别漫长的岁月,记得那时作文,写中老年男人,最喜欢用的词语就是,“那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公公,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古铜色的脸上挂满胜利的喜悦……”觉得年轮的半百是一个无法想象的数字,几乎不可能与我们有缘。
八十年代初有一首歌叫做《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当我们唱到“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聚……”大家都是笑嘻嘻的,觉得那准会是一个特别浪漫好玩的故事,回头一看,大礼堂那拉歌的场景参赛的团队活跃的场面,一切历历在目,时间却过去了两个二十年,当年的朝气蓬勃现在已经老态龙钟,虽然偶尔仍能“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年老体衰,终究还是有心无力。
日子就是这样,过着的时候,挺漫长,觉得那是“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回头一看,白驹过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
人生,回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儿时,总是喜欢跟着大哥大姐跑,觉得那才气派,中年时,什么朋友都可以混搭,快乐无极限,年老了,最高兴的却是和年轻人在一起,仿佛能从他们身上蹭来一些朝气,此时才真切地知道:年轻真好!
孔子把人生从十五岁到七十岁分为治学,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顺,从心欲六个时段,读书的时候,不觉得这有什么经典。依着这样的节奏一步一步走来,回望过去的星星点点,仿佛看到了老年孔子的无奈睿智与通达。
我觉得我们真正思考人生,应该是从“知天命”开始的,这时阅历已经漫长,经验已经丰富,常常可以拿自己过的桥比别人走的路都长,自己吃的盐比别人吃的米都多说话。这是一种逐渐失去能力时辛酸的炫耀:我比不过你的现在,就只能拿过去说事。
如果说,生命是一条抛物线,五十就是这个抛物线的顶端,前五十年,生命都是上扬的,只要我想,几乎无所不能!五十之后,逐渐知道,世上还是一个词叫做“无能为力”,这时,无论你选择哪个方向,都在走下坡路,那就放平心态,放慢脚步,收敛欲望,回归自我,从善如流。或许,这就叫知天命?
这是抛物线的顶端,也是一个从上扬到下滑的软质转换点,让你适应,让你做好下滑的准备,让你告别一个词——“怨天尤人”,一切无关它物,都是自己的宿命。耳顺之年,逐渐读懂了什么叫健忘,恐高是什么意思,弄明白了服输其实是一种智慧,听得懂忠言,容得了逆言,不计较,不辩解,不算计,满足一知半解,乐得稀里糊涂,身体机能在下滑,知识储备在缩减,心底无私,天宽地阔,生命在脆弱,心理在清空——轮回,从这里开始。
突然想起“智慧”二字,仔细看看这个“智”字,上面是“知”,下面是“日”,就是说,能每日都积累一些知识的人就是“智”者。这就相当于我们的五十岁之前,一切努力都在创造积累,积累知识,积累经验,积累财富,积累人脉人气,积累光环光华,以至高大亮丽,气势恢宏。
再看看这个“慧”字,上面并排着的两个“丰”,是一把拂尘,中间部分是一只手,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手握拂尘拂拭心灵积垢。这就是剪除缀物,拭去粉尘,保留纯粹,追求通透通达。这就像我们六十岁以后的人生,知道满足,懂得留余,接受自己的平凡平庸,承认他人的出类拔萃,在对名利的舍弃中体验轻松快乐。
人生,是一场漫长的旅行,出发时,父母给我们的背包里塞满了生活所需,行进途中,我们又一路兼收并蓄,由而立到不惑,我们储备了物质,成长了思维。知天命时,开始反思人生,发现人生所需不过尔尔,心理安逸才是快乐的根本,世俗与冗物是虚荣的累赘,懂得舍弃才是最大的智慧。
人们总结读书的两大步骤是,第一步,把薄书读厚。第二步,把厚书读薄。读厚谓智,读薄谓慧,这与我们的人生何其相似!
有了这样的精神境界,说话办事当然可以“从心欲不逾矩”了。——轮回,身体有些脆弱,慧根却就此萌发,正所谓有舍有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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