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汉寿老干部网宣 于 2023-10-20 17:37 编辑
中国式生存(十三)
萧骏琪
农历8月23日,桂哥又生日了。打个电话以示祝福,又老了一岁啊,貌似幸灾乐祸,但终于自己认得自己,我不是比他还大那么一岁多吧,终于嘘唏,终于大悟。 对彭桂荣的称呼很乱,一时桂哥一时桂爹的,但我始终没有叫过他一次彭总。叫人某总是民间的奉承,叫某哥是随意,叫某爹是恭维。 常去找姓彭的桂爹去喝酒,去了,我们就这样兄弟般坐进龙牙坪的传说里,炒几个菜,拿一壶酒,在淡淡的月色里喝一江资水的流程。 桂爹不愠不笑,桂爹与世无争,桂爹只是无悔地爱着杯中之物,一荤一素,一碟花生米即可佐酒。桂爹会炒菜,他常把一园时令菜蔬烹炒出满汉全席的感觉。我们坐了,我们碰杯,我们没有互约什么前生来世再做兄弟什么的,有了这一世的遇见,便是最繁华的亲情。 年轻时太多的文学,到了龙牙坪便缄口不言了,我们说得太多的是曾经走过的路是怎么走过的,还须用什么样的方式继续走下去?这时,白竹洲的灯可以同时亮了,而不远处的黄荆山却始终沉默着,神秘得如同一片回忆。 如果我必须回了,桂爹也没有表示过什么不舍。遇见的机会很多,又何必去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什么的?挥挥手,过河便是天涯路,忽然回首,龙牙寺的上空,旭日喷薄、佛光万里。 和翠媠娘是宗亲,媠娘比父亲大,几十年前下嫁到庶吉堂,慢慢地她的儿孙大了,媠娘也当仁不让地老了,一头白发掩盖着曾经的青春,但媠娘的笑仍如以前一样的亲和。媠娘勤快,每日晨起,灶前灶后一抹,屋前屋后一扫,所有房间便窗明几净、焕然一新了。 我在庶吉堂的日子,关于对翠媠娘的回忆,是最幸福的遐想。如果某日突然下雨了,而我在外面有事,是不需要耽心晒在外面的衣服床单以及干菜什么的,媠娘细心,她会把衣服床单什么的收了,折叠好放在床上,晒的菜也放在桌上。在家乡,我们都不需设防,邻里之间,其房间可以穿堂入室。如果我家来客了,媠娘也会不请自来帮忙洗洗菜或烧烧灶火什么的。但到了吃饭的时候,任你千呼万唤,媠娘早已走了。 从外面回,便要到翠媠娘房里陪她说说话。老人说话有些慢斯条理,但她的脸上一直是一副宽容的笑容,不管你说的话是否合她胃口,媠娘总是用赞赏的目光善良地望着你,频频点头以示同意。 记得少年时代,萧家湾的父辈伯叔叫媠娘为翠姐,那时的称呼是一种亲情和家族的繁华。但随着岁月的更迭,昔日的翠姐变为翠满或翠媠娘了。而媠娘叫我父亲一直是菊舅爷。 原以为媠娘是可以长生的,书上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么?但媠娘终究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生老病死是大自然不变的规律,这叫新陈代谢。 忘不了庶吉堂曾经和谐的笑声,也忘不了我的翠媠娘。 我想,如果青伢几能够活到现在,他最起码有了“一蔸人”了,而且至少做了爷爷,也绝对没有人叫他青伢几了。乡下人叫伢几只是一种昵称,也是一种过程,结婚了生儿育女了,那伢几就不好称了。但青伢几只熬到了未及23岁,来不及让人尊称他为青满爹什么的,便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青伢几是我的表弟,他官名曹应青,我友媠娘的满崽。他的失学并非家庭情况的窘迫,而是他真的不爱读书。但青伢几自身勤快,割禾插田砍柴打猪草,乡下的农活卖力地干,常常是泥里一把水里一把的。那个年代,年轻人都一窝蜂去广东了,青伢几也去过一两次以上吧,不过他马上又回来了,其往返之短暂让人大跌眼镜。 青伢几常去我家,来去常常匆匆。我和他是同龄人,相互交往没有太多的客气。有一次黄昏时节,他和他一位姓阙的朋友来了,也没有坐,在泥灶上打了几次“顿89”,因为没有什么赌注,发现索然无味后两人决定回去,我照例送他,刚走到关山处青伢几猛地回头:我还没和姨爷叫吵烦呢。遂回转和我父亲道别之后,才大踏步回家。 也没过多久,青伢几被一棵重达千斤的大树砸死了,当23岁的年轻身躯郑重地放进棺材里的时候,青伢几的继父放声大哭:青伢几这时候俨象哒他桐舅爷呢…… 我父亲对青伢几那最后一次“吵烦”一直嘘唏不己:青伢几是在辞路呢…… 在所有和死者关联的梦境中,和青伢几相关的最多,梦中,他有时在插田,有时在踩打稻机,但更多的时候,他吹着一支口琴,悅耳的音符里,是那个年代最为流行的歌曲:山青水秀太阳高,好呀么好风飘…… 到了15岁或16岁了吧,熊浩明便开始自称为浩二爷”了。那时我们学着叫他二爷时,就有一种很特别的新鲜感。他辍学很早,当时很想向他哥哥学习篾匠手艺。他学手艺的理由很简单,可以鞋包水袜生存,不必天天去田里土地锄土挖木。但遗憾的是,他哥不带他做徒弟。二爷心中愤懑,他觉得我是值得信赖的,便把心事诉说给我听。两人常常在月光下的小路上互相说话,久而久之,我们的友谊发展到了要结拜兄弟的份上了。 我继续读书,浩二爷却过早地农民了。每当夜晚来临,我们常常串门说话,或我到他家或他到我家,天晚了仍依依不舍的。 后来他讨了堂客,而我却依旧单身着。以后走上了社会,互相串门的机会从少到无,有时见了面也只是互说几句客套便散了。从那时起,我发现人类长大成熟的标志是从此封闭自己。 再度有了联系是最近几年的事,我从常德回到了家乡专业写作,而浩二爷却到了惠州照顾一位老年人的饮食起居。和他视频时,忽然发现我们都老了,但尚能从对方的相貌上找到年轻时的痕迹。当我说起年少时认真的友谊,浩二爷频频点头:还记得呢,就如昨天一样呢。 浩二爷做爷爷了,按乡下的习惯,我们应该叫他二爹了。可成了浩二爹的二爷仍如40多年前一样真诚地笑着,一如以前的凉月下在月形山漫步。 渐渐老了的友谊便是谁穷谁富都不相干,因为我们不忘初心,因为我们都是打伴穿叉裤子长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