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坊旧事(二)
文/韩川
(接上页)榨坊劳动强度很大, 需要强壮的体力,更需要团体的合作。几个大汉在粗犷悠扬的号子声中或进或退, 最后“嗨!”的一撞, 一瞬间,地动山摇,惊心动魄整个号子一气呵成,酣畅淋漓, 无疑是劳动与艺术完美的结合。 我无法想象几十棚榨坊此起彼伏的吼声、 撞击声融合在一起, 是怎样的声音, 是怎样的情景!澧阳书院主讲陶谢曾为榨坊题联:“榨响如雷, 惊动满天星斗:油光似月,照亮万里乾坤。”
榨坊永远洋溢着油的香味, 仿佛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充满着油的气息。春天的菜油、夏天的麻油、秋天的棉油、 冬天的茶油, 季节不同,香味不同。 榨坊的师傅以宝庆、 上河人居多, 冬天一件破棉袄,夏天一条装巴裤,师傅那时年轻,只系一块遮羞布,秀着浑身的肌肉。榨坊师傅的力气很大,四五百斤挑起就走。榨坊的师傅爱喝酒,炖一钵五花肉, 老远就可以闻到香味。
榨坊的原料来自九澧各县。乾隆志就记有辰州、沅州等地的桐油“必集于澧之津市”。《慈利志》记有:“吴客自津市来者皆萃县城....在木子行,其一岁出口货盖二万石、五万石不等。”民国石门调查表记有:“太平、子良、苏市等乡产皮油33500市斤,运销津市。”
1932年, 油榨坊建起了湖南第一家现代化的轧花厂,棉籽在榨坊开始唱主角。丰富的油脂资源催生了津市的日化工业,20世纪30年代津市有“湘西”“光明”“昌盛”“远东”“美丽”“正光”“强华”“南洋”等十多家肥皂厂
每逢榨季,油榨坊码头樯帆林立,人声鼎沸,大小船只络绎不绝,沿河码头之繁忙无以言状。然而旧时的农业看天吃饭,榨坊的生意就像过山车一样跌宕起伏。棉花丰收,日夜加班,皆大欢喜、若遇水灾早灾,则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说油行的老板迷信,行会敬俸的是燃灯古佛, 每日祈祷保佑九澧五谷丰登,榨坊生意兴隆,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榨坊分会的最后一任会长是崔永宽。
榨坊碾槽用牛,大一点的榨坊都养有十多头牛, 草料的储备格外重要。1941年同裕和榨坊因一场大夫,损失了10万元,轧花厂更是损失惨重,从此一蹶不振。
20世纪30年代连年战争,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商家不堪重负,百姓怨声载道。
1930年,谭某、禹某经营举步维艰,将榨坊出售给轧花厂。1943年,熊记歇业,将榨坊租赁给新华工厂,1927年,津市商会前往汉口请愿,最后勉强同意减免榨油原料税。
民国时,禹辉堂的“吉熙和”和何伯康的“正大”榨坊规模较大。据说一次驻军催饷,禹辉堂一人拿出12万银圆;何家底细不详,但津市论商界巨子,素有“上有源远长,下有何伯康”之说,因此谁为翘楚,难分伯仲。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油榨街的青年人纷纷到上海、北京、武昌等地, 甚至远赴美国、日本求学,后来成为著名的金融学家、园林学家、影视演员、科研工作者和企业家。
机花厂每月生产40000担棉籽,除留种外,其余分售给各家榨坊加工。工厂不愿肥水外流, 受制于人,早在1933年,厂长周干就提出了建榨油厂的计划,1934年列入了湖南省的三年建设计划,因为水灾、战争未能实现。
1951年10月1日,何伯康,禹禹三、胡彬生等发起集股建设澧东油厂,1953年冬,津市机花厂与油厂合并,轧花厂终于有了自己的油厂 ,不过好景不长,1956年,两厂分家,一家属澧县管辖, 一家属津市所有,给后来的变故埋下了隐患。
抗战期间,东北军160师驻轧花厂,刘凡随父住油榨坊。六十年后旧地重游,发现面貌全非,不甚感慨地说:“整条街只见到一间本板平屋,原来礼花厂旁边那一栋挨一栋的木结构的二层老式楼房,早已不见踪影。”当时仅存的木楼,是谭寿清先生的旧居。
榨坊消失了五十多年,榨坊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前几年回津市,偶尔在街上还可以遇到,现在恐怕难了,年轻的至少也有80多岁了,与榨坊有关的口头语还在流行,人们用“撞杆”形容对方迟钝,用“打油匠”形容衣冠不整,我记起了师兄的打油诗:“三月桃花到窑坡,那个不爱.....”
摘自政协湖南津市委员会编纂的《城市基因津市文史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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