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景高 于 2023-11-7 21:43 编辑
父爱是一部震撼心灵的巨著,读懂了他,你也就读懂了人生。
——高尔基
父亲读念过几年书,年轻时喜欢夜读《隋唐英雄传》《三国演义》《水浒》《后汉书》等古典文学书籍,老了以后喜欢湖南花鼓戏等曲艺节目。盖棺定论地说,父亲一生崇勤尚俭,与人为善,给予子女更多的是鼓励、是支持,是深深的父爱。夜深人静,思绪穿越时空,往事犹如洪水般的一泻千里,文字在键盘间飞扬,解密一段鲜为人知的父子情深。
勤劳节俭是父亲的本色 父亲生于1948年,卒于2020年,终年72岁。父亲四兄弟,他是老幺,因自己的爹娘早年双亡,父亲由他的姨娘抚养成人。我的母亲刚出生时,亲生母亲因难产过世,嗷嗷待乳的母亲为了生存,几次过接给他人,真正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我没有见过。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家境贫寒,但父母一生淳朴、勤劳、节俭、与人为善,是村里小有名气的致富能手。父母结婚后,养育了三个儿女,我是家中长子,其中弟弟在一岁左右时夭折了,从小乖巧的妹妹便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 我在童年时期,关于父亲的往事知晓不多,父亲只描述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一些往事,那时的农民基本上过着“衣不蔽体”的生活。搞“集体”时,父母依靠捞“工分”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父亲擅长“算盘”,当过生产队的队长、会计,村民尊称“柏会计”。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分得6亩水田,承包八九亩山地,两季水田都种稻谷,收晚稻后栽油菜;山地种满了柑橘、花生、黄豆、芝麻等农作物,父母每年都卖上千元。农村鸡鸭成群,猫狗成堆,每个农户都圈养猪牛羊等牲口,尤其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红灯高照,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一生日夜劳作,基本上一年四季都在忙碌,尤其是“双抢”农忙季节。年轻时父亲身高七尺,虎背熊腰,力气非常大,走路风风火火,“双抢”可以挑一百多公斤稻谷。父亲还是耕田犁地的一把好手,人家一亩水田可能需要一二个小时,父亲只需要三四十分钟就犁好了。八十年代后期,善良、淳朴、勤劳的父母特别能够吃苦,农忙的时候像陀螺一样连轴转,半夜三更还在忙碌,每天休息三四个小时。例如栽秧、割谷、点菜子、种棉花、等等。农闲时,板砖、烧窑、伐树,凡是做房屋用的材料都是父母亲自准备的,或者几家相好的互相帮衬的。砌房屋用的宅基地父亲却花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挖掘砾石、运输土方、平整屋场等前期工作经常忙碌至深夜。我家的房屋几经翻新,从六十年代的茅草屋、土墙屋,换成七十年代的小瓦红砖平房,最后换成九十年代初的水泥钢筋结构的楼房,父母劳苦功高,让人羡慕不已。1991年父母修建一幢三间二层的楼房,打工妹妹在经济上给予了大力支持。2015年,我与妻子将那幢两层旧楼房进行了翻修改造,一直保持至今。 每个人在生活中存在不足,或许多少年以后冥冥中成为人生的一种归宿。不知道父亲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但父亲嗜烟如命,像君健、郴州、芙蓉、白沙等老牌香烟是父亲的最爱,在我记忆里父亲和二伯(2008年已过世)俩人还互相借过烟,真是一对好兄弟老烟民。父亲脾气躁,性子急,我的童年经常与同龄的男孩子打架斗殴,没少挨过父亲的揍,但我从中学会了谦让和坚强。
养儿读书是正确的决择 八九十年代,农村大部分的孩子读到初中就辍学了,特别是许多男生没有毕业就拜师学个木匠、瓦匠、漆匠另谋出路,或加入到“打工潮”外出打工,以求生路,其中我的妹妹就是最早初中毕业涌入珠海“打工潮”的女性之一。 “吃不了读书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父亲经常告诫我,那时,我根本没有体会到这句话的真正意思。1985年6月我念完了初中,因为学习贪玩,没有考上高中,理当回家务农。由于身体羸弱,还未了断读书的念想。父亲看透了我的心思:按理说没有考上高中,要想继续读书必须央求贵人,而且还要“搭黑脚”。为了让我能够读上高中,一生不求人的父亲找到了当时任道河中学校长张运贵老师,他俩是小学同学,我的父亲属于“开”字辈,其辈份远远高于张运贵老师,况且是“张氏”家族,没有出五服,张校长十分愿意帮忙,热心地向我父亲推荐了澧县四中任教的黄道贵老师。 其实,我的父亲和黄道贵老师也是一个班的同学,黄老师的记忆能力强,语文成绩非常好。据我父亲生前回忆,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亲生爹娘早已过世,父亲经常赤着脚,卷着裤去上学,哪怕是天寒地冻,非常可怜。学业虽不是数一数二,但始终是名列前茅,自己考上了高中,由于家庭条件太差,几个兄弟是姨娘抚养成人的,家里根本没有钱让父亲继续深造。 没有文化就没有出路。况且父亲深受“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封建残余思潮的影响,痛定思痛,一定要让儿子多读书,以弥补父亲自己未能念高中的“遗憾”。 9月1日开学的第一天,父亲和我凌晨三点钟起床,从道河老家步行20余公里,抵达澧水兰江闸渡河,乘坐中巴车行十多公里才能到达目的地。当年父亲替儿当“挑夫”的情景,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怀。开学前父亲请唐木匠做了一口木书箱,供我读高中专用。开学前一天可能是父亲吃坏了肚子或偶感风寒,身体不适,父亲挑着书箱每行走四五路程就开始拉肚子,边拉边走,边走边拉,那苦不堪言的一幕只有父亲自己知晓,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渡口。这时天刚破晓,一缕阳光洒在父亲疲惫的脸上,汗水湿透了衫衣,父子俩赶上第一轮渡船。上午八时许,我与四中报到的其他同学如期赶到了学校,开启了三年高中美好的学习生活。 送子参军是父亲的荣光 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而且我是家中的长子,以后人生的路怎么走?这是摆在我前面最坚难的决择。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选择当兵,实现自己的从军梦想。父母起初不乐意,哪有“独子”去当兵?1988年,我把自己想当兵报效祖国的想法写信给时任澧县县长洪明祥,洪县长回信鼓励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应征入伍前夕,我再次写信给道河乡人武部部长黄承初(2019年过世了),并托人找到了时任澧县县委秘书冉德新(曾任澧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2023年已退休),他是开启我人生之路的第三位引路人。眼见当兵有一点眉目,父母终于同意,希望儿子能够实现鲤鱼跳“龙门”,将来在军营建功立业,改变农村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田种地的命运。 “学会文武艺,货卖与国家。”1989年3月,我毅然踏上了从军的道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海军战士。湛江从军十二载,一封封饱含深情的家书承载着父亲如大海般深邃的爱。当兵第二年写信给父亲,告之儿子在部队当上了营部通信员。父亲来信勉励我要正确处理好与上级首长的关系,加倍努力工作。第三年,参加了全军院校招生考试,结果命运之神与我擦肩而过。父亲“鸿雁”传书,“景高,不要因为遇上了乌云风暴,就怀疑蓝天的彩霞;不要因军校落选,就感到前途的渺茫”。鼓励我振作精神,重新驾驭人生轻快的小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披波斩浪,勇往直前。海军的训练非常艰苦,长期与鱼肉罐头相伴,口腔溃烂,晕船呕吐,炙热难忍,我在书信中流露出“苦行僧”的生活。父亲回信道:“作为一名军人最重要的是:平时训练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和平时期站岗放哨,无私奉献就是对父母和对祖国最大的回报,那点苦比起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又算得了什么呢?”父亲的来信犹如海岸上的灯塔,为儿子点燃了一盏盏明亮的航标灯,照亮着远航的路。 父亲的谆谆教诲让我懂得:“深藏在树林中的鸟儿,不知外面天空的浩瀚;锚泊在港湾的水兵,难品搏击风浪的快乐。”从此,我激情陡然高涨,训练场上龙腾虎跃。1991年,我一举夺取师部军事比武第三名。同时,我还充分发挥自已的特长,业余时间拼命地“爬格子”,当年就在《人民海军报》《湛江日报》上稿新闻作品60余篇,1993年荣立三等功一次,1994年顺利地转了志愿兵,还被团部首长林延河政委选派到北京人民海军报社跟班学习,为部队贡献力量。 正当事业踌躇满志之际,我的恋情变成粉红色的回忆,随风漂散。父亲在信中‘警告’说:“景高,不要沉醉于儿女私情,好男儿志在南疆,报效祖国方乃人生之大业!”父亲一纸书信,把我‘痛’了三年的梦终于唤醒了。 1996年我成家了,结婚的那天从不沾酒的父亲在亲友面前第一次“失态”,父亲喝了四小杯白酒,酩酊大醉。新婚归队不久后是春节,父亲又来信了。他在信中还勉励儿子:“立壮志写春秋与日月争光辉,树雄心创大业为军营添异彩。”并以良好的心愿祝福儿子。在父亲语重心长的教诲下,实干笃行,苦练军事本领,砥砺前行,我将自己十二年的青春奉献给祖国的海疆国防事业。
患病离世是儿女的楚痛 2020年5月1日,父亲突然感觉身体不适,打电话给我。父亲来到医院后,我急忙帮助他在手机上挂号,父亲做完了B超、CT扫描等一系列检查,报告单显示:纵膈内胸膜下腹腔有积液;血化验报告中有一项癌胚抗原值达107,是正常值的10倍!内科副主任医师胡章翠委婉地告诉我说:“目前从你父亲检查的结果来看,情况感觉不妙!若需要进一步确诊,必须到上级医院。” 父亲在县中医医院住了十多天后没有好转,经过与家人的商量,一致同意赴省城长沙进行“确诊”。7月下旬,妹夫李诗军开车,我们一行5人前往长沙珂信肿瘤医院。父亲住院后,通过两个多小时的PET-CT检查,报告显示:原发性肺癌(四周型),且已转移腹腔。得到确诊的结果,我们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珂信肿瘤医院院长罗以教授为我的父亲进行了专门会诊,得到的治疗方案:保守治疗——适当抽腹水、镇痛、补充营养。父亲在长沙住院九天,完成了一个疗程的治疗后,我们返回澧县继续住院保守治疗。 父亲在患病期间,豁达开朗,意志坚强。住院前七次都是父亲自己照顾自己,生怕耽误了儿女的工作。最后卧床半个月,儿女们才形影不离,日夜陪伴着父亲。父亲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临终三天前我将瘦骨嶙峋父亲从病榻上搀扶坐起来,颤颤巍巍交待了后事,嘱咐我照应好自己年迈的母亲及家人,帮助打理农村的老屋,常从县城回来看好家护好院,当所有的叮咛一一得到子女的吮诺后,耗尽所有的力气的父亲驾鹤西去,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年少不懂父母心,懂得便是中年人。父亲过世之后,早已过知天命的我经常在梦魇中惊醒,夜不能寐,披上衣裳,点上一支香烟,从卧室踱步至进户门外的电梯口之间徘徊,回忆父亲的点点滴滴,思考着自己的余生。前几年父亲住过三次院,每次都能够平安出院,这一次却没有挺过来,在现代医疗技术突飞猛进的时代,就连省城一流的医院都没有治疗父亲患病的药,这是儿女心中永远的痛。按照农村习俗,凡是过世的人没有“撞七”,“头七”孝子要讨百家“孝米”,这样后人才能平安。我披麻戴孝白天走村入户讨“孝米”,妻子见人虔诚地递上一根香烟,傍晚陪伴母亲一道为父亲守灵,点香蜡烧黄纸,跪拜亡灵三十五天,报恩情,尽孝道。 远嫁长沙的女儿抱怨我说,尽孝要趁早,莫待爷爷离世后,尽心照顾好七旬的奶奶。是啊,父母赐予我们生命,这是一种大爱,父亲晚年却没有享几天清福,我愧疚不已。我记得乔迁新居至今,父亲只在运达城过一夜,逢子女生日、过年过节俩老才来城里,而且每次还捎带很多农家菜,我时常挽留他们住几天,父亲却说金窝银银,不如自家的老窝,县城人生地不熟,住不习惯。2020年我喜提丰田小车,父亲放鞭炮以示祝贺,可惜父亲只坐五六回小车,主要是方便寻医问诊。父亲时常叮嘱我,平时驾车要小心谨慎,宁可慢一分,不可抢一秒,特别是遇到道路交叉口或急转弯处,一定要慢行、多按喇叭,预防交通事故发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生离死别;人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天堂和人世。忆想父亲的教诲,耳畔犹存;思念折戟沉沙,恍若阴阳两隔。深夜,我伏案疾书,蓦然回首,父亲却在天堂凝视着我……我最后落笔饱含泪水写了百行诗句,写下父亲的风雨人生,以诗歌《怀念父亲》为证,深情缅怀我的父亲,寄托无穷的哀思。
安静地走 正如安静来 留给子女的 却是永恒的痛 七旬的父亲 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父亲的一生 平淡中不平凡 犁一丘田 似走泥丸 大小九归 珠算如流
父亲的一生 平凡中不平淡 为女儿学艺 传授发家致富之道 送子参军 赓续革命信仰与力量 这是父亲一生的荣光
父亲离世 带走一只看家的狗 和陪伴母亲的花猫 远方的老屋 只剩下 相濡以沫的老伴 守着孤独的坟头 (作者供职于湖南省澧县中医医院,系常德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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